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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多雨的夏季,澜江这条自西向东、横贯庆、越、宛、昌四州的大河就会变成大胤国土上需要小心照顾的“软肋”,尤其是昌宛之交,沿江水患时常让朝廷头痛。
宣熙七年,皇帝掌权以后,除了每年例行的加固堤坝外,澜江分流之事也渐渐提上了日程。皇帝有心打通澜江与澄水,修建河道分洪引流,既能缓解水患,也能盘活民生。
但澜江澄水新通,需要占改定康周氏辖下的水道,世家地望开国有之,不是皇帝一道旨意说做就能做的,中间牵扯沿岸无数利益,始终没能谈拢,河道工事亦迟迟搁置,难以落成。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偏偏因为地势的原因,昌宛之交的澜江洪水永远只往南岸淹,苦的是南江五县的黎民百姓,北岸的定康城高枕无忧。周家自然沉得住气,分洪河道至今没个准头。凌烨也料想过这种结果,今年开春,就将旨意下到了南江,派了工部侍郎过去,以加固堤坝、疏通下游为先。
按理来说,南江今年不会难过,但谁也想不到,堤坝防的住天灾,却难能抵挡蓄意而为的人祸。
黑云翻墨,这一夜澜江上空电闪雷鸣,南江五县的百姓们已习惯了这样的大雨天,早早地关了门窗上床歇息。他们并不担心,前段时日圣上专程派了官员主持修堤,即便外头惊雷滚滚,今晚也能睡个安稳觉。
夏季的夜雨能将一切人为的响动吞没在滂沱声里。夜半时分,一声直冲云霄的巨响在澜江南岸的堤坝上轰然炸开,睡梦的人们纷纷被惊醒,大家都以为是声惊雷,直到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紧随而至。
奔腾的江水仿若银河,沿着堤坝的巨大缺口倾泻涌出,咆哮着往南岸席卷而去。
——澜江决堤了。
……
这似乎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从怀泽通往锦都的官道上,一行人驭马疾行,风尘仆仆神情都有些疲倦。
月色稀薄,黑暗笼罩着整条官道,两旁树林里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亲卫目不斜视,指着远处高高挂起的一点微光,对前面的人道:“将军,前面就要到……”
寒芒一闪而过,弩箭从左侧树林中疾射而出,“嗖”的一声没入了“连松成”的胸口,这位昌州总督闷哼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几名亲卫大惊失色,急忙拔剑出鞘。更多的羽箭从两侧袭来,树林中窜出数道黑影,暗夜里刀光晃动,半盏茶过后,最后一名亲卫的人头落地。
为首的刺客冷笑一声,踢开横七竖八的尸体,来到最先倒下的昌州总督面前,手里的长刀拨了拨“连松成”的衣襟,不出所料地碰到一块玄铁令牌——正是东海水军的调兵符。
顺利极了。
底下人往林中搬运处理尸体,远处的官道上忽然有纷杂的马蹄声渐近。为首的刺客皱了皱眉,面色霎变,旋即示意将化尸药洒下,尸首面容快速腐蚀毁坏,再辨不清脸貌,刺客挥手下令离开。树影摇曳,一行黑影很快没入林深处。
马蹄声止,楚珩收敛了刻意放出的内息,在满地狼藉前勒住缰绳。
随行的影卫点起火折子,楚珩看了一眼林间未掩埋完的尸首,吩咐道:“待天亮后,城中巡防兵自会发现,就让县令先当成普通的凶杀案处理着,顺其自然。留两个人悄悄盯着即可,先不必插手去管,敬王的人也定会暗中留意,以免打草惊蛇。”
“另外,依约给银抚恤这些死囚的家人。”楚珩皱了皱眉,“虽都是要死,演这一场,反落得尸面不整血肉模糊……待到大事落定,殓了,连同银子一起,让他们家中人来领罢。”
影卫颔首,恭声应是。
楚珩转过头,看向侧旁同他一样蒙着面的人,笑道:“连将军,走吧,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宜崇。”
——鱼饵已经下好,现在该去织网了。
真正的昌州总督连松成此刻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折返转道向南,影卫已经安排好了下榻处,连松成微微侧过头,看着正在和天子影卫交谈的楚珩,或者说是漓山东君姬无月,总觉得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件件都超乎预料。
这不是连松成第一次见楚珩,不久之前他才来过怀泽城,帮苏朗处理定康周氏香料船的事,也是在那时连松成得知,这位传闻中不擅武道的御前侍墨,真实身份竟是漓山东君。
只是上一次见,连松成除了震惊,并未和东君有过多少接触。昨日傍晚,楚珩带着几名影卫冒雨而来,甫一见面,就拦下了他次日准备回锦都的日程。
连松成能料想到敬王可能会对自己出手,为此也做了防护准备。但楚珩却说,昌州总督最好还是要“死”一次——他从怀泽城的死牢里挑了几个稍有武艺的囚犯,让影卫做了易容伪饰,仿个六七分像在夜色里便足够了,况且那群刺客从“昌州总督”的尸体上拿走的玄铁令牌不是假的,确实调的动东海水军。
连松成起初觉得冒险,但东海水军是什么乱样,他这个总督再清楚不过。敬王谋反,江南十二城不知有多少世家跟着掺和了一脚,敌在暗我在明,不放任昌州彻底的乱一场,怎么看清都是哪些人在混水摸鱼。《老子》中说,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兵法讲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便是如此。
总督一死,昌州军中必有异动。连松成思索过后,知道这是在将计就计,把东海水军给了出去。
这一路他和楚珩同行,实则是第一回真正接触这位漓山东君。他印象中,楚珩是在三年前当上御前侍墨的,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陛下身边竟藏着这么一号人物,细想直教叫脊背发寒。也不知道陛下和漓山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让姬无月愿意侍墨御前,而皇帝竟也信任其伴在身侧。
令连松成费解的还不只一件。这一天下来,天子影卫对楚珩,说是勤谨侍奉也不为过。要知道天子影卫是帝王刀兵,只听帝令,他们在外秉承帝意,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但连松成却发现,无论正事还是别的什么,影卫都会听从楚珩的吩咐,令行禁止。就算陛下和漓山有合作、楚珩是大乘境,但这都不能是天子影卫侍他如主的理由。
昌州总督百思不得其解。
……
梅雨泛滥连绵,一下就是半个昌州。
没有人知道被大水淹没的南江五县此刻在经历什么。仅仅是洪水冲垮堤坝的第五日,突如其来的瘟疫以诡异的速度在这片饱受肆虐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不祥的黄斑像振翅而起的蝴蝶,飞过的地方,浮尸千里,饿殍遍地,转眼间鱼米之乡就成了片片死海。
南江五县的县令向昌宛诸城连请救援,然而所有送出的信件、派出的人都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
江堤的缺口像是吞没一切的凶兽,将南江五县蚕食殆尽,数不清的腐烂尸体滚入澜江,染浊了滚滚江水。
大雨滂沱的傍晚,澜江北岸,敬王凌熠站在定康城最高的瞭望台上,看着混浊的江水咆哮着往下游的方向涌去。
他身侧的年轻人是定康周氏的世子周敏才,唇角勾着抹愉悦的笑:“昌州一切顺利,下游的颖海城已是在劫难逃。流言业已散布出去,一切都在预设之中。”
敬王“嗯”了一声,在南山佛寺逢遇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露出了个久违的舒心笑容。
周敏才朗声继续道:“连松成已死,又有武尊亲至,东海水军是囊中之物,想来今夜就会有好消息了。北狄十三部和南洋泽国已经准备好,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会出兵襄助。再加上昌云宛三州,定康周氏愿追随王爷,将这天翻他一翻!”
“好!”敬王一拍阑干,脸上写满势在必得的恣意,他垂眸俯视着脚下汹涌的江水,语气森冷:“南江的正下游是颖海吧!颖国公苏阙不是凌烨的股肱么?辅政大臣一品国公,好不风光!呵,当年本王的皇长兄就是被他带兵平的——”
敬王眼中涌起恨意:“如今换到他儿子苏朗也一样的欠收拾!南江五县的瘟疫也该流到下游的颖海城了,废了凌烨这条臂膀,就当是给江南十二城几位世家主跟随本王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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