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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归乡（第1页）

时间，在海上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变得粘稠而漫长。舷窗外是无尽的、翻涌着铅灰色泡沫的墨蓝，单调得令人心慌。

终于，当那片魂牵梦萦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秦东海岸线刺破海平线，撞入眼帘，一声长叹才无声地逸出唇畔，带着跨越重洋的疲惫，更带着沉甸甸的归依。

故乡，到了。

港口的风，裹挟着北地特有的凛冽，刀子般刮过脸颊，却也带来了久违的、混杂着冻土与松针的凛冽清香，那是故乡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气息。曲焕拎着简单的行囊走下舷梯，目光如同探照灯，急切地在接驳区攒动的人潮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焕儿！这边！”

一声温柔而熟悉，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的呼唤，如同破冰的暖流，瞬间穿透了港口的喧嚣嘈杂。曲焕猛地转头，只见母亲身着华贵雍容的雪狐裘氅，髻高挽，仪态万方，正站在一辆雕刻着繁复秦东云纹的华盖车前，用力朝他挥着手。她身旁，几位曲府的忠仆与管事肃立，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恭敬与喜悦。

母亲已快步迎了上来，全然不顾凛冽的寒风，张开双臂，将与自己几乎差不多高的儿子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半年的思念、担忧、牵挂，统统揉进骨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娘好好看看……”她捧起曲焕的脸颊，指尖带着微颤，仔细描摹着他似乎褪去几分青涩、更显棱角与硬朗的轮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几乎要溢出的慈爱，“瘦了些，也…更结实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仆人们恭敬地上前接过行李，将母子二人迎入温暖如春的车厢。上好的银丝炭在精铜暖炉里静静燃烧，驱散了外界的刺骨严寒。

母亲紧紧握着曲焕微凉的手，一路上絮絮叨叨，从奇兰的天气饮食，问到课业起居，有无受人欺侮，字字句句皆是化不开的关切。曲焕耐心地一一回应，嘴角噙着温顺的笑意，只拣选学院里的趣闻轶事、课业上的些许进步来说。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步步惊心的阴谋算计，连同体内躁动不安的诅咒，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深深地埋藏起来，不愿让半分阴影沾染母亲眼中的，心中的暖阳。

听着母亲温柔的絮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熨帖至心房的暖意，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驰而过。积雪覆盖的青瓦屋檐下，一串串喜庆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晕开团团暖光。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安宁与踏实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了他漂泊半载、布满尘埃与霜雪的疲惫身心。

回到那座坐落在皇城根下、庭院深深、飞檐斗拱的曲府，扑面而来的暖意与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精致的茶点氤氲着香气，温热的姜茶驱散最后一丝寒意，仆人们穿梭忙碌，处处洋溢着迎接少主人归家的无声喜悦。

母亲亲自在厨房张罗，空气中弥漫着糖醋鱼的酸甜、红烧肉的酱香、还有老鸭汤的醇厚……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家的味道。

天色擦黑，府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父亲曲怀真，身着象征帝国二品大员的深紫色绣麒麟官袍，肩头还沾着未及拂去的零星雪屑，带着一身风尘与公务的倦意踏入府中。他面容威严，眼神深邃，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然而，当目光触及厅堂中等待的妻儿，那份属于朝堂重臣的冷硬威严，便如春雪般悄然消融，化作深沉的暖意。

“父亲。”曲焕起身，恭敬地躬身行礼。

“嗯，回来就好。”曲怀真微微颔，声音沉稳如磐石，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化为一丝欣慰，“气色尚可，看来在索洛托国也未曾懈怠。”

温暖如春、铺着锦绣桌围的紫檀圆桌旁，一家三口终于围坐。桌上珍馐罗列，热气氤氲。母亲不停地为曲焕布菜，父亲则细细询问着他在学院更具体的情况，尤其是学业精进与人际往来。氛围融洽温馨，炭火在炉中噼啪轻响，映照着团聚的笑颜。

暖意微醺，曲焕看着父母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搁下手中的玉箸，喉头滚动了一下，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如窗外凝结的寒霜。

“父亲，母亲，”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件事……需向二老禀明。”

曲怀真与母亲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他身上，厅内的暖意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是关于那枚龙玺护符的。”曲焕从贴身的衣袋深处，珍而重之地取出那枚温润古朴、刻有蟠龙云纹的玉符，轻轻置于光滑的桌面上。玉符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却难掩其深处透出的微弱衰败。“它似乎又开始慢慢褪去效力了。”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玉符表面——那里，几道极其细微、若不凝神细察几乎难以现的、如同蛛网般的浅淡裂纹，正悄然蔓延。

“这些裂纹，是近期才显现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在奇兰，在实战考核中，那低沉而惧怖的侵蚀与呢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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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怀真的眉头骤然锁紧，如同两座骤然压下的沉重山峦。他伸手拿起龙玺护符，指尖凝起一丝精纯浑厚的元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片刻后，他的脸色愈凝重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护符内里，原本磅礴浩瀚、蕴含皇道威严的龙气，此刻竟在缓缓流失。

那几道裂纹虽细微，却如同狰狞的伤口，无声地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曲焕体内那古老的诅咒，随着他年纪的增长，正以更强大的力量侵蚀着他！

他缓缓放下护符，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良久，他才无意识地用指节敲击着坚硬的桌面，出沉闷而压抑的“笃、笃”声。

“前一枚玄武护符，尚可支撑一年之期。”

曲怀真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这枚龙玺护符，朝廷赐下未及半载，竟已显如此颓势……”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妻儿忧虑的脸庞：“此等护符，乃朝廷特制，以我泱泱秦东龙脉之气为核心，辅以不传秘法，专以压制我曲氏血脉诅咒而生！效力衰减若此，若非核心龙气逸散，便是秘法符文崩解……此乃动摇家族根基之大事！”

他重重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深沉的忧虑：“然朝廷恩赐，自有其严苛规程与莫测圣心，非急务所能催促。况龙玺护符，非同凡物，乃系我曲氏一族存续之命脉！贸然以效力减弱为由上书乞赐，一则恐显我曲家不知惜福，辜负皇恩；二则……必引朝堂侧目，徒增猜忌，祸福难料！太过唐突，其险甚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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