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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岐黄妙手济苍生,积善之家盼嗣承。
谁道桑榆得晚照,麒麟天降启孽风。
话说大宋徽宗政和年间,天下承平日久,东京汴梁繁华似锦,便是那山东东平府治下,也有两处好大县治:一名清河,一名阳谷。阳谷县地处运河之畔,商贾云集,市井喧嚣,端的是个富庶去处。这县里有个西门里,住着一户人家,家主复姓西门,单名一个玄字。这西门玄年逾五旬,生得三绺长须,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乃是阳谷县数一数二的老郎中。祖上三代行医,传到西门玄手里,更是青出于蓝,尤擅内科杂症与妇人科,一手针灸推拿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他在县衙前大街上开了间“回春堂”,门脸三间,后面连着宽敞的院落和制药作坊,前堂看病抓药,后院炮制药材,雇着个伙计、学徒,生意甚是兴隆。
西门玄为人,最是仁心仁术。常说:“医者父母心,悬壶乃为济世,岂可专为阿堵物?”因此上,遇到那贫苦人家来看病,常常是诊金分文不取,有时连药钱也倒贴了去。若遇灾荒年景,便在自家铺子前支起粥棚,施药舍粥,活人无数。阳谷县里提起“西门老爹”,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活菩萨”、“大善人”?便是那三岁孩童,也晓得西门爷爷是好人。
西门玄夫妇,膝下却有一桩天大的憾事:成婚二十余载,夫人欧阳氏温良贤淑,持家有道,奈何子息艰难,遍访名医,求神拜佛,汤药不知吃了多少,欧阳氏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眼看西门玄年过半百,鬓边华丛生,欧阳氏更是暗自垂泪,只道是命里无子,愧对夫家。西门玄虽也心中郁郁,却不忍苛责老妻,只将一腔爱子之心,寄托在医术传承与行善积德之上。
这一日,时值深秋,金风送爽,丹桂飘香。西门玄在“回春堂”坐诊半日,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已是晌午时分。他略感疲惫,正欲转到后堂歇息片刻,忽见老管家欧阳忠,满脸堆笑,颤巍巍地捧着一封大红烫金的请柬进来。
“老爷,老爷!大喜,大喜啊!”欧阳忠年近七旬,是西门家几代的老仆,此刻激动得胡子直抖。
西门玄接过请柬,展开一看,原是县里绸缎庄的王大户,新添了个大胖孙子,三日后摆满月酒,特来相请。西门玄捋须微笑:“王家添丁,确是喜事。忠伯,备一份厚礼,三日后我自去贺喜。”
欧阳忠却未退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神秘的光:“老爷,老奴说的喜事,可不止这一桩!方才老奴去‘慈云庵’替夫人进香还愿,遇见那庵里的净慧师太。师太说,昨夜她于蒲团上打坐入定,恍惚间竟见观音大士手持净瓶杨柳,脚踏祥云,落于咱家后院上空!大士玉口亲言,道是‘西门积善,天赐麟儿,指日可待’!言罢,便化一道金光,直投入夫人房中去了!师太醒来,只觉异香满室,心知必有灵验,特嘱老奴回来报喜!”
西门玄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手中茶盏险些跌落。他虽行医济世,也信道佛有灵,但这等神异之事,骤然听闻,仍是难以置信。正待细问,忽听后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丫鬟秋菊带着哭腔的喊叫:“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她……她晕过去了!”
西门玄“啊呀”一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祥瑞异兆,拔腿便往后宅奔去。欧阳忠也慌了神,紧紧跟上。
穿过回廊,来到内室,只见夫人欧阳氏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软软地歪倒在榻上,几个丫鬟婆子围在床边,手足无措。西门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一把扣住欧阳氏腕脉。指下脉象,沉细滑利,往来流利,如珠走盘……这分明是……是喜脉!而且已有两月有余!
西门玄行医数十年,这滑脉岂能摸错?只是欧阳氏年纪已近四十,多年不孕,他自己虽也常为夫人调理,却从未往“有喜”上想过。此刻这清晰的滑脉入手,再联想到方才欧阳忠所言观音送子之兆,西门玄只觉得一股狂喜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浑身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快!取我的银针来!”西门玄强抑激动,沉声吩咐。他断定夫人是因气血一时不足,加上骤闻喜讯(或许是欧阳忠的报喜惊动了她),心绪激荡所致。当下屏退闲人,只留两个得力婆子,凝神静气,取穴人中、内关、足三里,银针轻捻慢提。不消片刻,欧阳氏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夫人!夫人!你感觉如何?”西门玄紧握老妻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欧阳氏眼神迷茫片刻,渐渐聚焦在丈夫狂喜的脸上,又低头看看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颤声问道:“老爷……我……我这是……”
西门玄重重点头,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夫人!苍天有眼!祖宗保佑!你……你有喜了!我们有后了!”
“天呐!”欧阳氏惊呼一声,巨大的幸福感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她紧紧抓住西门玄的手,仿佛抓着溺水时的浮木,“老爷……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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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西门玄亦是泪眼婆娑,将方才诊脉及欧阳忠所言观音托梦之事一一说了。欧阳氏听完,更是双手合十,不住念佛:“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欧阳氏,叩谢菩萨大恩大德!”挣扎着便要下床拜谢,被西门玄和婆子们慌忙按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西门府上下。阖府仆役,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老管家欧阳忠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后院方向连连叩:“老天开眼!西门家后继有人了!老太爷、老太太在天有灵啊!”
西门玄亲自开了安胎宁神的方子,嘱咐厨房每日精心炖煮滋补汤水,更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欧阳忠和几个老成管事打理,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回春堂”的坐诊,也暂时缩减了时辰,若非急症重患,便由几个得意门生代劳。阳谷县里很快便传开:西门大善人老蚌生珠,夫人有喜了!一时间,登门道贺的亲朋故旧、街坊邻里,络绎不绝。西门玄乐得合不拢嘴,吩咐敞开大门,流水席面预备着,无论贫富贵贱,凡来道贺者,皆有茶点款待,走时还送上一包上好的“保和丸”或“消食散”作回礼。整个西门府,乃至半条大街,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喜庆祥和之中。
然而,这世间事,乐极往往生悲,福祸总相依傍。就在西门府为这迟来的天伦之乐而沉醉时,一场小小的风波,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这日午后,西门玄正在后堂小心陪着夫人说话,前堂坐诊的大徒弟张济世匆匆进来,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济世,何事慌张?”西门玄问道。
张济世躬身道:“师父,前堂来了个泼皮,名叫张癞子,是南城根有名的破落户。他硬说他老娘吃了咱家三日前开的‘理中汤’,非但没好,反倒上吐下泻,如今卧床不起,定要咱们赔他十两银子汤药费,外加五两赡养钱,不然就砸了铺子,去县衙告咱们庸医害命!”
西门玄眉头微皱。他记得这张癞子,三日前确实扶着他那七十多岁、病骨支离的老娘来瞧过病。那老妪是多年的脾胃虚寒,饮食不进。西门玄亲自诊脉,开了温中健脾的“理中汤”,方子平和,绝无错处。且当时分文未取,还白送了三剂药。
“岂有此理!”西门玄心中不悦,但顾及夫人有孕,不欲动气,更不愿扰了这满府喜气。他起身对欧阳氏温言道:“夫人且安心歇着,我去前面看看便回。”
来到前堂,果然见那张癞子叉腰站在当间,一身破旧短褂,敞着怀,露出几根肋巴骨,头上几块癞疮分外显眼。他唾沫横飞,正对着几个抓药的客人和伙计叫嚷:“……大伙儿评评理!西门家号称‘活菩萨’,开的药却吃坏了人!可怜我那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如今被他们害得只剩一口气!今天不赔钱,老子就跟你们拼了!”说着,作势就要去掀那放贵重药材的紫檀柜台。
“住手!”西门玄沉声一喝,不怒自威。
张癞子见正主来了,气焰略收,但仍梗着脖子道:“西门老爹,你来得正好!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西门玄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电,扫过他那因宿醉和心虚而躲闪的眼睛:“张癞子,令堂之病,乃沉疴痼疾,非一朝一夕可愈。老夫所开‘理中汤’,乃对症之方,绝无差错。你且说说,令堂服了药后,你给她吃了什么?可曾遵医嘱,忌食生冷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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