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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汴河长浸月,浮沉几代豪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苏清宴盯着纸上未写完的半词,四百多年的沧桑堵在笔尖。突然摔笔起身——王雨柔的温存、柳如烟的眉眼,像野草在心头疯长。
他闪到柳如烟厢房窗外。玻璃窗透出暖黄光晕,她正给六岁的龙凤双胞胎擦嘴角的糕点渣。小男孩撅着嘴背诗的模样,活脱脱是他幼时的翻版。
“爹爹听你们背书!”陈文轩推门而入,两个孩子立刻扑上去背《论语》。男人笑着揉他们的脑袋,眼角的褶子堆成网——这对聪明孩子,简直是他陈家的活招牌。
保姆刚带走孩子,陈文轩突然走向窗户。苏清宴缩进紫藤花架,听见“啪嗒”关窗声。“窗帘……”柳如烟嗔怪的话没说完,牀架嘎吱的节奏已撞进耳朵。苏清宴的指甲在砖墙刮出白痕。
四百年的老神仙栽进凡尘。那扇亮灯的窗户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偷来的春秋大梦。
夜色如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陈家大宅的屋顶。苏清宴熟练地掀开一片青瓦,目光急切地投向屋内——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王雨柔。
她拢着薄衫坐在灯下,十五岁的彦鸿和十四岁的彦心争着说学堂趣事。六岁的小儿子他蹲在角落摆弄鲁班锁。——那是六年前苏清宴留给她的念想。王雨柔突然拽过幼子
“今日又逃学?”王雨柔突然冷下脸拽过幼子,“读书是闹着玩的吗?”指尖戳在孩子眉心,却又泄了力道。
“为何又不去私塾?”王雨柔语气带着责备,“为何总是不爱读书?”
小男孩低着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瓦片下的苏清宴默默合上了缝隙。今夜是没可能了。他轻巧地翻身落地,像个偷儿般隐入夜色,脣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始终是他心头最深的刺。之所以一直留在陈府,多半是为了这两个女人——王雨柔的温婉,柳如烟的娇媚,都让他割捨不下。
可他又能如何?她们名义上都是陈文轩的妻子。更何况自从他替陈文轩调理身体后,这位年近四十的陈文轩竟恢復了二十岁的精力,夜夜留宿在两位夫人房中,夜夜缠着两个女人在鸳鸯帐里廝磨,让她们根本寻不到机会与她们相会。
苏清宴只能将这份落寞深深埋藏,转身投入陈记繁忙的生意中。唯有忙碌能让他暂时忘却思念的煎熬。
从前孩子尚小,他们还能寻得片刻温存。可如今王雨柔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就连他们祕密生下的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每一次相见,都伴随着更多的顾虑与风险。
而深宅内的王雨柔和柳如烟,何尝不在承受同样的煎熬?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身旁丈夫均匀的呼吸声,她们的心却早已飞向了那个让她们魂牵梦縈的男人。
这份禁忌的爱恋,如同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花,美丽,却永远见不得光。
他衝进钱庄账房抓过算盘砸向银锭堆,伙计吓得打翻墨汁。砚台倾泻的漆黑里,突然浮出王雨柔当年替他研墨的纤指。
四百多岁的长生种终于认命:人间的相思债,比冬天结的冰还难化开。
陈家生意在苏清宴操持下火遍四方。辽国的毛皮、西夏的骏马、大理的药草,连菲律宾的麻逸岛和蒲端港都插着陈记旗号。瓷器铺开满江陵府,朝廷的盐铺也有入股,可苏清宴只爱往酒庄钱庄鑽——翻账本比想女人好受些。
这日他照旧走路去钱庄(打死不坐马车),李福顺一把将他扯进里屋:“镖局接了趟阎王镖!虎威镖局都不敢碰,偏咱们接下来了……”老头急得搓衣角,“您本事再大也别沾这浑水!”
苏清宴拍开酒罈笑:“李伯管这些干啥?自有镖头张罗。”见老头盯着酒罈咽口水,又补道:“新到的剑南烧春。”
“好酒得配滷牛肉!”李福顺脚不沾地奔后厨。
李福顺那奔向厨房的急促脚步声消失在门后,里屋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微响。苏清宴脸上残存的笑意彻底褪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酒罈封泥。
“虎威都不敢接的镖……”他低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穿透虚掩的门扇,彷彿要刺破江陵府城繁华表象下的暗流。
苏清宴笑容突然僵住。虎威镖局都不敢接的镖…莫非是笑傲世下的套?想起那廝吸人内力的“万道森罗”,他后颈冷——今夜就重练“菩提金刚指”,这功夫专克天下吸功邪招。
苏清宴回到宅邸,步履不停,径直开启房中隐祕的机括。暗门无声滑开,他闪身而入,厚重的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这间深藏地下的练功房,是他亲手打造的祕密堡垒,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穹顶高阔,四壁坚实,空旷得足以容下翻江倒海的劲力。
他盘膝跌坐于蒲团,臀下垫着3寸软垫,脊柱如贯串的铜钱般笔直竖起。右足稳稳压上左腿,结金刚坐姿。口中低诵玄奥口诀,双目轻闔,心神沉凝。双手在丹田处结成3昧印——右掌托住左掌,两拇指尖似触非触。肩松,胸含,下頜微收,恰能轻压颈侧血脉。舌根轻抵上顎,一缕甘津悄然滋生。
3个时辰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苏清宴缓缓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只觉周身气血充盈澎湃,筋骨舒展,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经脉中奔涌。他深知武学之道,贵在精纯,贪多反受其害,今日已足,明日再续。这“菩提金刚指”于他,早已是驾轻就熟的功夫,臻至化境,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眼下更要紧的,是摸清陈家接下那趟“阎王镖”的底细。他既未去问家主陈文轩,也未寻王雨柔探口风。其实,王雨柔找上门来商议接镖那日,正是李福顺“恰巧”派他远赴福建路,押运一批顶级的铁观音新茶。这时间,未免掐得太准了些。
待到押茶归来,苏清宴更是“顺水推舟”。他特意让相熟的茶庄掌柜出面,以老友久别重逢、定要一叙衷肠为由,硬是将他多留了几日。归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耽搁”了下来。
苏清宴远远吊着陈记镖队的车辙,一路风尘僕僕,直抵吐蕃地界。镖车在险峻山道间艰难穿行,终于在一处羣山环抱的幽深谷地停下——目的地是座孤零零的喇嘛庙。
庙门漆黑如铁,沉甸甸压在人心头,四周高耸的山峯彷彿冰冷的囚笼,投下森然巨影。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在山谷间瀰漫繚绕,透着一股子阴寒。陈家的镖师们身处其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镖头示意趟子手上前叩门。沉重的门轴“嘎吱”一声呻吟,门缝里瞬间涌出数十名喇嘛,如无声的暗潮,迅捷而沉默地将整个镖队围得水泄不通。紧接着,一个身影缓步踱出:身形异常魁伟,披着暗红色袈裟,半边筋肉虯结、宛如铁铸的右臂裸露在外。麪皮是诡异的紫金色,彷彿铜浇铁铸,额心赫然一道竖立的肉瘤,如同紧闭的第3隻法眼。
(就是他了!)苏清宴伏在庙顶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人——想必这就是正主桑吉嘉措班禪。镖头连忙下马,强作镇定:“您就是桑吉嘉措班禪吧?镖货在此,请您验看。”苏清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盯着那个被呈上的黝黑镖盒,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桑吉嘉措面无表情,只微微一抬手。一个喇嘛上前接过盒子,利落地掀开盖板。躺在黑丝绒衬垫上的,是一把弯刀。刃长二尺3寸,弯弧如冻僵的残月,刀身是吸尽光线般的沉黯。相传此刀以吐蕃祕法“叠浪锻”千锤百炼而成,融玄铁之坚锐与高原精铁之韧性于一体。最为诡譎的是刀鐔镶嵌的那枚九眼天珠,幽幽流转着摄人心魄的暗芒。
桑吉嘉措掂了掂手中弯刀,紫金面皮毫无波澜。他忽地拉开架势,刀随身走,寒光在阴鬱的雾气中划出数道凄厉弧线。刀刃破空,竟出阵阵低沉呜咽,彷彿冤魂嘶鸣。
“剩下五万两酬金,”他收势站定,刀尖斜指地面,声音冰冷如铁,“下次再给。”说罢,转身便欲踏入那漆黑庙门。围拢的喇嘛立刻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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