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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金蝉脱壳
将军府西北角的僻静院落,已沉寂多日。往日天未亮便会响起的练武喝声丶兵器破风声,乃至战马不耐的嘶鸣,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连仆役经过院外都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院内那位仿佛陷入冬眠的主人。
凌骁躺在院中梨树下的躺椅上,目光空茫地望着枝头残存的几片枯叶。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褪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馀下一片沉郁的灰败。
父亲那日的雷霆之怒丶母亲的眼泪丶祠堂冰冷的砖石丶还有那桩不容抗拒的婚事……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最让他窒息的,却是对玉笙处境的无力感。
他知道外面的流言只会愈演愈烈,他知道玉笙因他而承受着怎样的诋毁,他知道自己那句仓促的道歉远远不够。可他被囚在这方寸之地,连一句“抱歉”都无法亲自送达。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一场败仗都更让他感到挫败。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凌小将军”的身份,这身份给了他荣耀和权势,却也成了此刻禁锢他丶甚至伤害他在意之人的枷锁。
他终日躺着,不练武,不见客,对什麽都提不起兴致。送来的饭食往往原封不动地撤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颌线条变得越发锐利,唯有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沉寂如死水。
凌老夫人来看过他几次,每每垂泪离去,却也无法动摇老将军的铁令。
半月後的一个午後,院门被轻轻推开。太子殿下着一身常服,摇着折扇踱了进来。他看到瘫在躺椅上丶毫无生气的凌骁时,脸上惯常的戏谑笑容瞬间收敛,化为一声叹息。
“这才几日不见,我们堂堂的镇北将军,怎麽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太子用扇骨轻轻敲了敲凌骁的肩头,“瞧瞧,都快瘦脱相了。为了个玉笙,值得吗?”
凌骁眼皮微微动了动,声音沙哑干涩:“殿下……是来看我笑话的?”
“孤是来救你的。”太子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神色认真了几分,“再让你这麽憋下去,非憋出病来不可。说吧,到底想如何?”
凌骁猛地坐起身,沉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丝强烈的渴望,他抓住太子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殿下!帮我……帮我出去一趟!我只想……只想亲眼见他一面,当面问问他……我只想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
“就为这个?”太子挑眉,“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将军府和锦梨园?你这一去,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雪上加霜?你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凌骁语气急切,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可我若不能去这一趟,我心里的坎永远过不去!殿下,求您!就这一次!我保证快去快回,绝不连累您!”
太子看着他这般模样,沉吟良久。他这位表弟,从小到大性子又倔又硬,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看来那玉笙,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
终于,太子合起折扇,重重一敲掌心:“罢了!看你这份痴心,孤便帮你这一回!”计划简单却大胆。
太子屏退左右,与凌骁迅速互换了衣袍。太子的锦袍绣着暗纹云龙,面料华贵,穿在凌骁身上略显紧绷,却恰好遮掩了他这段时日消瘦的身形;而凌骁那身墨青色劲装穿在太子身上,则显得有些宽大,透出几分罕见的利落。
“你速去速回。”太子压低声音叮嘱,将自己带来的幕篱递给凌骁,“从西侧角门出去,我的马车在那儿等着,车夫是心腹,会送你到锦梨园後巷。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
“殿下大恩,凌骁没齿难忘!”凌骁重重抱拳,将幕篱戴好,压低帽檐。
“少来这套!”太子摆摆手,自顾自走到凌骁方才躺着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还拿起一旁凌骁没看完的兵书盖在脸上,含糊道,“赶紧走!别耽误孤晒太阳歇息。”
凌骁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身形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庭院,依着太子指示的路线,避开府中守卫,顺利从西侧角门出了将军府。
太子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车夫见他出来,默不作声地打起车帘。马车迅速啓动,驶向那条他无比熟悉却又此刻觉得无比遥远的道路。
锦梨园後台,玉笙所居的幽静小院外。
马车悄然停下。凌骁跃下马车,对车夫点头示意,随即身形一纵,利落地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落入院中。
院内梨花已谢,唯馀满枝新绿,在午後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他屏住呼吸,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扇垂着竹帘的雕花木门——那是玉笙的闺房。
心跳如擂鼓。他一步步走近,指尖触及微凉的门扉,犹豫片刻,终是轻轻推开。
房内光线柔和,弥漫着淡淡的丶如同冷梅般的清香,与他想象中的浓艳脂粉气截然不同。陈设雅致简洁,书卷丶古琴丶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置于案上,更像是一位文人雅士的居所,而非一个当红伶人的香闺。
内室靠窗的软榻上,一抹素白身影正背对着他,倚窗小憩。墨色青丝如瀑般铺散在软枕上,衬得那截露出的脖颈愈发白皙脆弱。他手中似乎还虚虚握着一卷书,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凌骁的脚步僵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再上前,生怕惊扰了这幅静谧的画面。他从未想过,台上风华绝代丶台下清冷疏离的玉大家,私底下竟会有如此……毫无防备丶显得有几分柔软的时刻。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人身上——单薄的肩线,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因侧卧而勾勒出的丶过于柔和的臀部曲线……这一切,与他记忆中任何男子的体态都截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丶近乎柔美的脆弱感扑面而来。
先前那些模糊的传闻丶那双过于纤柔的手丶还有此刻眼前这具身躯带来的直观冲击……种种线索似乎在这一刻串连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震惊却又莫名合理的猜测。
凌骁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跳得更加厉害。
他就这般静静地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窗外一阵风过,吹动竹帘,发出细微的声响。榻上的人儿睫羽微颤,似要转醒。
凌骁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愈发低沉沙哑:
“玉……玉大家。”
那身影微微一僵,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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