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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河（第1页）

第9章清河

雪白里衣下面是满身伤痕，是沈御风浴血奋战的证明，也是帝常安不堪的罪证。

沈御风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揉搓着，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帝常安陷入了自己思维的怪圈，可沈御风很清楚他是在说反话。

每一句远离我提防我疏远我都是在说别害怕我别离开我别放弃我。

这一夜他在为沈御风肩上的伤自责，在为他身上陈年的旧伤自责，明明帝常安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北疆是沈御风自幼便神往的地方。

“常安，不要这样说。”沈御风攥了攥拳，还是没忍住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不要再说这些让自己难过的话。”

沈御风是最了解帝常安的人，他擡起帝常安的下巴，了然地看着他眼角泛起的红痕。

“你是什麽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御风握着帝常安的手腕，笃定地说，“身为帝王，你没有做错。身为常安，你也没有做错。”

“我宁愿你没有那麽多顾虑，没有那麽良善。”

“我宁愿你是真的一心只想要利用我。”

“可你不是，常安，有时候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即使再身居高位，也并非无所不能。你已经倾其所能了。”

“作为皇帝，你知人善任，我适合掌北境军，就像赵鸣适合去刑部，柳严适合去吏部，对臣子而言，能各司其职已是无上恩赐，而仅就我而言，若没有北疆的两年，我如何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呢？”

沈御风的声音像有种魔力，能够将帝常安钻牛角尖的思绪拨乱反正。

“我们太贪心了，常安，你助我强大，助我所向披靡，又怜我伤痛，怜我饱经风霜。”沈御风笑，“就像我既要手掌兵权为你威震朝堂，又想在你身边护你不受风刀霜剑。这本来就是难以两全的事。”

“不要钻牛角尖。”沈御风无奈又怜惜，“怎麽会有你这样多情的帝王？”

帝常安听出话里的调笑，羞愤到破罐子破摔：“哪里多情，我很无情！”

也许是夜里总让人情绪低沉，帝常安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矫情。是的，他觉得自己是在无病呻吟。

或许放在旁观者的角度，真的会觉得帝常安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事实上作为一个年轻的帝王，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比起刚刚即位时的动荡，如今朝堂上百官各司其职，下放巡查，整顿地方吏治，雷霆手段，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抛开沈御风自身的滤镜不谈，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後，帝常安都是一个好皇帝，他自始至终都知道。

但是沈御风也很清楚帝常安是不自信的。帝常安十五岁之前从没想过要做皇帝，因为比他年长八岁的嫡长兄帝清河是个极其优秀的储君，他很早就跟随先帝接手政务，于民生一道有着独特的见解，他在朝时百官交口称赞，他出巡时万人空巷，同时，他仁善孝顺，侍奉长辈，照顾幼弟。人人都说，有这样一位储君是大楚之幸，待他继位时，大楚会再步入新的巅峰。

後来，清河太子及冠，求娶青梅竹马的谢氏女，谢太傅长女谢长缨入东宫。

二十三岁那年初春，太子妃遇喜。同年中元节，因皇後病重，国事繁忙，帝清河夫妇代帝後前往恒河宗祠出巡祭祖，此行仅有帝清河谢长缨夫妇并侍卫丶暗卫一干人等出行，于恒河一带遇刺，太子身亡，太子妃不知所踪。

帝清河尸身运回京城，举国同悲，百姓如丧考妣。那一年，帝常安十五岁。

帝常安从前和沈御风说过，他向往山川湖海，待及冠後，他想四处游历，看看皇宫里看不到的世间百态，看看父皇和哥哥治下的民间，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解决不了的就写信打小报告，让父皇哥哥派人来解决。

後来帝清河遇刺身亡，皇後自此一病不起，没熬过那个冬天，皇帝帝方远膝下唯剩一子，帝常安就成了太子。

悲痛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因为白日他要重新捡起曾经学过但不曾在意的治国之道丶为君之道，因为先後痛失亲子挚爱的帝方远身体也大不如前。那段日子里朝野上下不乏诛心之论，说帝常安为夺皇位杀亲兄逼亲父，但只有沈御风知道，登基举行祭天大典的那个夜里，帝常安一个人窝在幼时住的凤仪宫偏殿里落了一夜的泪。

那些父慈子孝丶兄友弟恭的场景被封存在了这一方小天地中，自此帝常安亲缘绝断，孤家寡人。

没人像幼时读书习字时那样夸奖一句“常安做得很好”，因此他愈发苛责自己，也越发质疑自己。

我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我能像父皇和哥哥做得那麽好吗？

我做不到。

永远做不到。

“怎麽不多情？哪个皇帝指点江山的时候顾虑重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利国利民，谁还管朝臣怎麽想？”沈御风故作玩笑，“不过，常安这麽心疼我呀？”

帝常安脸颊悄悄地红了，却还是嘴硬道：“谁心疼你了，睡觉，睡觉，明天还要上朝。”

“啊？陛下遇刺这麽大的事，都不休朝一日吗？”沈御风哀嚎道。

帝常安诧异道：“我又没有受伤，再说，近来朝廷都在忙春耕之事，不可大意。”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受伤了，明日就不必上朝了。”

沈御风躺下去：“要去。怀远将军在兵部挂了名，我还是要去点个卯的。”

不过大概兵部尚书那老头也不会真给他安排什麽活计，那头老狐狸左右逢源，不敢得罪定远侯府。

帝常安也不在意沈御风上不上朝，闻言应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烛火摇曳，一室静谧。

半梦半醒间，他坠入温暖的怀抱，听到耳边响起温和但坚定的声音：

“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最好的皇帝，是最好的帝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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