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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青岚纺织厂门口挂着的铁招牌簇新，查世良用手敲了敲，“咣咣”作响，像是某种号令下达的锣声。

越南人已经冲了进去，据说昨天有个越南工人要求不上夜班，被主管开除，他气不过今晨带亲友来闹事，引发厂内劳工响应，集体罢工，砸了纺织机。

青岚纺织厂的老板夫妇二人，许青岚、沈高山报了警，警察以“劳动纠纷，去劳工局提请”为由拒绝受理。

打砸抢的暴民甫一离去，闻着味道的鬣狗就来了。

查世良一伙走过厂区，生产完的布料被搬空，他对手下说，“劳工就是蠢，搬走布料能卖几个钱？”

华人最爱储蓄、买黄金，等衣锦还乡回故土盖豪宅，又轻便又贵重的钱或金，藏在隐蔽的地方。

他们踢翻地上烂椅子、机器零件，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沈高山喊了一声，“谁？”

他看了眼许青岚，妻子拉开文件柜

的铁门，把11岁的儿子沈漓推了进去，小声安抚他，“宝贝，你现在要扮木头人，不准说话发出声音，等会儿妈咪奖励你吃麦当劳。”

沈高山快速锁上抽屉。

哗啦，门外人等不及，涌了进来。

他们讲越南话，带本地口音，应是当地人。

“把钱交出来吧！”砍刀一下砸烂木椅子，沈高山护在怀孕的妻子面前，许青岚推开他，“我们厂子新盖的，钱都投入建厂了，货款没收回来呢！”

她递出一叠单据，“还欠银行贷款呢。”

查世良将她手里单据打翻，空中飘荡黄黄白白的纸。

“妈的，好像烧纸钱，真晦气。”查世良手下的人说了句广府话。

他们是装越南人的，许、沈看出他们是华人了。

“都是同胞。”沈高山赔笑，讲粤语，“我们是香港人。”

查世良嘲讽地讥笑：你们这些商人，好天真啊！

许青岚昂着孕肚，陪着笑脸，“各位老板，我现在怀着身孕，不方便走动，一定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没去拜码头，等下午，我们关了厂子，一定亲自携大礼，去各位府上一一拜会。”

他们以为是漏缴了保护费，得罪了当地帮派。

查世良搡开她，“妈的，磨磨唧唧的，废话真多。”他朝着许青岚的肚中重重捶了一拳，看着沈高山，“快点拿钱出来吧，你也不想你儿子胎死腹中吧。”

透过铁柜一扇柜门上一枚圆圆小小的气孔，沈漓咬着嘴唇，捂着嘴巴，流着眼泪。

“我们真没钱。”沈青山冲去扶妻子，如此关键时刻，哪里还会要钱不要命，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只是小商人，来越南也是看中地价便宜，劳工优惠，开个厂，赚点差价。

建厂投产，也就三个月，流水还没运转，货款还没收回。

“搜！”查世良一声令下，办公桌上电脑被掀翻在地，抽屉被砍刀大力别开，除了许青岚手袋里的一叠越南盾，整个办公室没有钱。

总不能空手而归吧，查世良一刀捅入沈青山肚子里，他说，“卖机器吧，总不能叫我们兄弟几个白跑一趟。”

许青岚想逃，她冲向门口，却被查世良一刀捅进肚子里，她口中流血，喃喃问他，“同胞为什么要杀同胞？”

同胞的刀为什么要刺入同胞孕妇的肚子里？

许青岚慢慢腾挪身子，最后她靠着铁皮柜，脖子一歪，一命呜呼。

他们搜刮了整间办公室，查世良来到铁皮柜前，将上层的纺织厂执照、资质、文件、办公用品全部丢出来，他矮下身子，想要拉开下面的柜门，他停了手，许青岚没闭眼。

她的眼球已经浑浊，如同染血，黑色的瞳孔散开，如同万千利针，死死盯着查世良。

“妈的，死肥婆。”他跺了她的尸体一脚——不知是不是出于恐惧，他没有打开铁皮柜下层的柜门。

少年透过气孔看到他母亲翘起来的一根头发，随着空气流动旋转跳跃，他望得痴了，流不出眼泪。

夜晚，整个工厂空旷，偶尔听见其他工厂养的看门狗吠叫几声，他隔着柜门推开母亲的身体，轻轻亲了亲母亲冰凉的脸颊，吻了吻她的肚子，里面有他未出生的小弟弟，他亲了亲父亲的手，接着他薅掉了母亲头顶那根哄他的头发，他将头发吞进肚子里——从此以后，我妈咪在我体内。

少年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家里，家中也是一片狼藉，索性电视机还会看，他调开电视，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剩菜，煮了米粉，就着胡乱吃了，电视上正在演《倚天屠龙记》，光明右使范遥装聋作哑，毁去容貌，潜入汝阳王府，易名“苦头陀”蛰伏报仇。

沈漓关掉电视，想到电视也要被那帮“坏人”拿去卖掉，他一推将电视掀倒在地，屏幕碎成稀巴烂。

他们是华人，胡志明市华人都在堤岸区，他为一间华人饭店做洗碗工，换一日三餐与晚上守店的一床破铺盖。

他从此不会说话，只会做活。

他去送餐，从妈祖庙绕过，看到翻修一新的“查府”和他的仇人查世良。

恰巧当时查世良有意转型培养杀手，他自认为自己养大的“杂种”们总会最忠诚。

又聋又哑的少年，听不到秘密，也不会泄露秘密，沈漓变成了查浪。

第二年，他随查世良外出，在莱州省南润县遇到扑到车头前，将竞争对手推倒的少女阿潮，她干瘦的脸上大大的眼睛贴在车窗玻璃上，“老板！高端手工定制锡壶，便宜卖了！”

沈漓看着查世良的鲜血一点一点流干，“我父母也是这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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