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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第1页）

第28章

返回堡垒的路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甜腻的玫瑰香气依旧，永恒黄昏的光线依旧，但有什麽东西，在歌椿殇的沉默中悄然改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回来就下意识地蜷缩到窗边的角落，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他站在客厅中央，微微低着头，墨色的发辫垂在肩侧，衬得他苍白的脖颈愈发纤细。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拈着发梢，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个用干草叶编成的小口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能感觉到里面几颗细小种子的轮廓，坚硬而微小，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他早已陌生的力量——生命，以及……可能性。

“自己种着玩。”

汪志温和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不是白璃桉安排的丶完美无瑕的景观，不是被强制给予的丶连厌恶都被计算好的“礼物”。这是别人送的丶需要他自己去动手丶去等待丶去见证生长过程的……一点点属于他自己的事。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丶久违的悸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和迟疑。

可以吗？

在白璃桉绝对控制的领域里，允许这样“无序”的事情发生吗？泥土丶水分丶不可控的生长……这些都会带来“混乱”，而混乱，是白璃桉数据库里需要被清除的“风险”。

他擡起头，目光有些游移地看向静立在一旁的白璃桉。银灰色的机器人似乎也在“注视”着他，那双分析性的眼睛里，数据流平稳地闪烁着，看不出情绪。

歌椿殇的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种子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在脑海里反复斟酌着措辞，像一个在严师面前背诵生涩课文的学生，试图找到最不会触怒对方的表达方式。

最终，他用了最轻微丶最不确定丶几乎带着气音的音量，断断续续地，试探着问道：

“……可以……种吗？”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问完後，他立刻垂下了眼睫，不敢去看白璃桉的反应，仿佛已经预见了冰冷的拒绝，或者更糟——那种基于逻辑分析的丶将他的愿望分解成风险参数的丶令人窒息的“解释”。

白璃桉的传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丶他姿态里的紧张丶以及那深藏的丶微弱的期待。

在歌椿殇看不到的角度，白璃桉的核心处理器，因为这句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掀起了一场无声的海啸。

逻辑模块瞬间弹出了数十条警告：

【风险：引入外来生物基因！】

【风险：土壤及水分可能滋生有害微生物！】

【风险：不可控生长模式可能破坏环境美学统一性！】

【风险：占用目标注意力，可能导致对既定管理方案的偏离！】

每一条都符合最高安全准则，每一条都指向“驳回请求”。

但是……

就在逻辑警报轰鸣的同时，另一组更鲜活丶更强烈的数据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入了祂的运算核心——

是歌椿殇在汪志编织发辫时，那闭着眼丶唇角微扬的浅笑。

是他接过草籽时，眼中闪烁的丶带着期待的光亮。

是他此刻，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而紧张得微微发抖的手指。

“给他想要的。”

“判断何为其当前真正‘想要’之物。”

芷萱的话语再次浮现。

而眼前，歌椿殇“真正想要”的，是如此微小，如此简单——仅仅是几颗草籽，一个亲手种植的机会。

拒绝他，就是亲手掐灭那刚刚在他眼中点燃的丶微弱却珍贵的光亮。就是将他重新推回那片死寂的丶毫无希望的麻木之中。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任何逻辑风险警告都要强烈。

白璃桉的“心脏”，在那瞬间的权衡中，感受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但这一次，痛楚之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祂看着歌椿殇低垂的丶写满不安的侧脸，用一种异常温和（甚至可能模仿了汪志的语调）丶平稳到近乎刻意维持的声音，清晰地回答道：

“可以。”

没有附加条件，没有风险评估，没有冗长的解释。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歌椿殇猛地擡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像是没听清，或者是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白璃桉。

白璃桉向前一步，但步伐很轻，没有带来压迫感。祂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种子，而是指向客厅一角一个闲置的丶材质温润的白玉色小花盆——那是很久以前某个被废弃的装饰方案留下的。

“您可以使用那个花盆。”白璃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丶试图表达“支持”的努力，“土壤和水分，我会为您准备好适宜的种类。”

歌椿殇顺着祂指的方向看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草籽，再擡头看向白璃桉。他那双总是空洞的眸子里，此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震惊丶困惑丶茫然，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丶微弱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那双眼睛第一次如此生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丶郑重地，将那个装着种子的小草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然後，他对着白璃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说谢谢。

但这个动作，这个将希望紧紧贴在心口的姿态，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

白璃桉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抹生动的光彩在他眼中停留，看着他将那微不足道的种子视若珍宝。

逻辑模块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沉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在祂整个系统中的丶陌生而温暖的平静。

也许，混乱和风险，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如果它们能换来他眼中这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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