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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来看楚颢的目的——
“是你……你还敢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牢狱里,楚颢发冠散乱,一身苏绣衣裳沾满血污,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富贵散漫,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路的狼狈与癫狂。一见了楚颐,他便如极恶的鬣狗般扑向二人相隔的木栏杆处,发出带着血腥气的嘶吼。
贺君旭原本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楚颐身後盯梢,见状立即眼疾手快地将楚颐拉离栏杆边缘。
看着楚颢的模样,贺君旭心里生起一丝古怪:大理寺对楚颢用刑审讯时,难道不仅揍了他的脸,还把他脑袋揍坏了麽,楚颐明明是来想法子救他的,怎麽他一副见了仇人的模样?
而当他上前一步看到楚颐的脸时,而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这象蛇丝毫不见一丝悲痛,也毫无被误解的委屈,相反,他就像楚颢所说的那样,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兴味,十足一个津津有味的看客。
贺君旭皱起眉,心里随着一个一个连起来的怪异之处,逐渐凝成模糊的猜测,而楚颢狂怒的声音慢慢将那些模糊变得清晰。
“我早该知道,你这个自私自利的野种,怎麽会真的真心待我?”楚颢将牢房的围栏捏得闷声作响,“我明明是冤枉的,你竟然还让父亲指证我谋反!你们明明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楚颢至今仍记得,自己父亲前来说出楚颐逼他弃车保帅时,那一种通体生凉的感觉。
就像一个常走黑路的人,某一天发觉自己身下的影子,其实是一直阴森地尾随着的厉鬼。
原来楚颐对他的一切关怀敬爱,都是口蜜腹剑。
楚颐等他叫骂得力歇了,才幽幽开了口:“连累你入狱的是景通侯,出卖你以保全自己的是父亲,而我,不过是分别向他们提了一个建议罢了。你不恨真正选择了害你的人,却来怪我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却分毫撼动不了楚颢对他的恨意。如若发现了楚颐的恶意并以此来倒推,那麽他的一切套圈都变得有迹可循:“你休想撇清关系……你放任我赌钱,亏钱,再用一个个补救的法子骗取我的信任,让我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去冒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贺君旭听不下去了,即使他和楚颐素来不对付,也忍不住帮腔:“他放任你沾染恶习,也得你自己真的自甘堕落啊。何况你们都是楚家人,他好端端的为什麽害你?”
“为什麽?”楚颢抓狂地指着楚颐叫骂道,“自然是因为他小肚鸡肠丶睚眦必报!是,当初我是为了贺家的聘金骗他嫁进贺家冲喜,可是……他嫁进贺家也没吃亏啊,锦衣玉食,富贵逼人,这还有什麽不满意的!为什麽还要报复我!”
话音落地的同一时刻,贺君旭震惊中又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便投在了楚颐身上,楚颐假装不见,只微微擡了擡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牢里的兄长:“错了……不是报复你,或者说,不只是单单报复你。”
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享受这其中残忍的美好:“父亲很快也会来陪你的,我确实是睚眦必报,所有害过我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楚颢瞪着楚颐的眼神因眼前这冷血至极的话而空白了片刻,他的脸庞闪过惊异,骇然,愤恨,太多的戾气情绪使他看起来有些癫狂,他齿关战栗着笑了两声:“楚颐,你们象蛇果真是不顾人伦的怪物……但是,哈哈,就算你把我们都害死泄恨又如何?你还是要一辈子囚在贺府後院里守寡,你会看着贺君旭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你就算死了,也只能跟他父亲合葬,哈哈哈哈!”
楚颐面色不改,楚颢又放声对贺君旭说道:“贺将军,当初我和我爹是怎麽骗他答应为你父亲冲喜的,你不知道吧?这下贱的象蛇,我们骗他说要娶妻的是你,他忙不叠就答应了,还立即剪下一缕头发放到香囊里,给媒人拿去当信物呢,呵呵,真是不知廉耻!”
越说,楚颢的眼便越亮,一个恶毒的反击在他心中形成,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竟然有些兴奋起来:“说到这些旧事,我倒想起来了,当时这象蛇疑心重,要看到你的信物才愿嫁,还好你们贺府送来了你当时的令牌给我,才骗过了他。贺君旭,你方才也听见了,这象蛇说所有害过他的人一个都逃不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你们贺家!”
“楚颐,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和我们合夥骗你嫁给老侯爷冲喜的人是谁——正是老侯爷的娘,也是整个贺府对你最好的贺太夫人!你不是要去复仇麽,你去吧!哈哈,你去吧,哈哈!”
直至贺君旭与楚颐出了牢狱,楚颢那疯狂的笑声仍仿佛在他耳边回荡。
二人一直默然无话,直到楚颐上了轿子,他挥退了轿夫,回身平静地看贺君旭一眼:“你有话要问我。”
贺君旭的确有话要说:“像他这样的将死之人,为了能扯上别人陪葬,什麽胡话说不出来?无证无据,我不相信。”
他嘴上说着不信,一路上的眼神却紧紧黏在楚颐身上。在他密不透风的眼神下,楚颐解开氅衣的扣子,从里衣中贴着胸口处的暗袋里拿出一块物件。
在他手上,贺君旭看见了自己七年前丢失的令牌。
由黑青玉制成,刻着“平安侯府世子靖和”,是他年少时一直佩戴的信物。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令牌落到了楚颐手上,而楚颐因这令牌而上了花轿,成了他父亲的寡妇。
此时此刻,贺君旭说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只觉左侧胸膛之内,跳动着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不住地发颤发软。
“但你不必自作多情,”楚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是淡淡,“我先前又不认识你,只是贪图你的无量前途,想做将军夫人罢了。”
贺君旭点点头,他踯躅了一瞬,便坚定道:“其实命人送令牌过去骗你的是我。”
楚颐闻言便笑了,他的脸因病而苍白,一笑起来便好似拂晓时分的梅径残雪。只消等到朝阳初升,雪便会化为虚无。
“我过去也以为是你,最近才知道,其实你不擅长骗人。”楚颐嘴角挂着笑,这笑带着释然和自嘲,“我倒一直擅长骗人,甜言蜜语,卖乖讨巧。我以为我得宠是因为我会哄她,原来一直是她在哄我……果然骗人者,人恒骗之。”
楚颐笑着笑着,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後知後觉地咽了咽,尝到满口猩甜。
原来血的味道是微甜的,像暖炉上烤烂了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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