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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君跟着她望进去,看见杜仲,也赞了他一番,也说要给他预备一份礼。
杜仲挨近九鲤,窃声和她议论,“这关姨娘真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好大方。”
九鲤没吱声,将两肘抵在腿上,塌着背摇蒲扇,时而落眼看火,时而擡眼望出去,姿态漫不经心,耳朵却竖着听她和庾祺说话。
无非是在说关展,庾祺说起张达收押了柔歌之事,“衙门疑心她是对令弟因爱生恨。”
幼君神色诧异,渐渐也像想明白了,“要真是如此,弟弟也有不是。说起我这弟弟来——”
她苦笑着摇头,“自他前年娶了妻我就劝他,该改一改从前那朝三暮四性子,也收收心,学做些正经事,将来生意交到他手上,我也好放心。谁知屡劝他不听,娘又十分惯他。他若肯听我一句半句,何至于今日落得这下场?”
说着便落下泪来,一时在袖中找不到帕子,庾祺递过一张去,“所谓情难自禁,自己都难管自己,何况他人。大姑娘也尽了做姐姐的本分,不必过分悲感自责,何况男女之情,变化多端,谁也想不到昨日还你侬我侬,今日便能恨之入骨。”
她接过来,牵出一片凄楚的笑容,“其实那柔歌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庾祺收过眼笑了一笑,“大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她杀了你兄弟你还同情她。听说那日你找她,好心要许她些银子,她还对你破口大骂。”
幼君蘸干了眼泪摇头,“天下女人谁不可怜?我也是女人。本想着她与弟弟总算要好一场,弟弟死了,许她些钱也不为过,受她骂两句也没什麽。没想到她竟是杀害弟弟的凶手——我此刻也不知到底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了。对了,不知衙门会怎麽处置她?”
“自然是依法处置。”
她怅然一瞬,轻点着头,“这下回去,我也好对娘有个交代了。”
语毕里头沏好了茶,九鲤端了两碗出来,她却扶案起身告辞,庾祺亦起身送她至门首,见她与仆妇撑着伞走远了,便剪起手唤来杜仲,“你不是好凑热闹麽?关家领尸体,排场想必不小,你不去瞧瞧?”
杜仲窥看他的笑脸片刻,似懂非懂地点头,也跟着往园东瞧去。
果然关家从总管到一般的下人,来了几十个,皆站在停尸那屋外,披麻戴孝,掩面啼哭。又有好些园里的病人闲来看热闹,杜仲寻一阵,见张达陪着关幼君坐在太湖石所隔的一间空屋子里,等打发去衙门的人回来。
未几有个面熟的衙役行来,张达看见忙在隔扇门内唤他,“蔡晋,可取来文书?”
原来这衙役就是蔡晋,那天晚上张达曾在九鲤房中说起过他。杜仲细看去,怪不得格外眼熟,发现关展尸体那夜,他出去喊人,第一个赶来的便是这蔡晋。
那蔡晋果然携了份公文,呈给张达瞧过,张达又命他交与幼君过目押印。他将文书交给幼君後,便在她跟前立住。
杜仲望着他,不由得心起疑惑,嫌看不清,又埋头走到右边,从这边太湖石後面往里瞅,可以看见那蔡晋的目光一旦落在那关幼君脸上,就有一丝难掩的异样。
隔会幼君摁过手印,举着个拇指四处找帕子找不到。袖子里倒有一张,是方才庾祺给她的,她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压根没往袖中掏。倒是蔡晋忙自怀中摸了帕子给她。她睇他一眼,澹然接过,起身向张达致谢。
张达跟着起身道:“关大姑娘不必客气,不知府上预备停灵几日?我好告诉二位大人一声,想他们必是要去府上祭一祭的。”
幼君道:“和家母议定了停灵半月,二位大人若肯屈尊,自当奉候。”
说话三人出门,往旁边停尸的屋子走,张达趁便吩咐蔡晋送一趟。
一时关家几个仆从进屋,将关展换了寿衣擡出屋,放在擡来的檀木棺椁中,合上棺,阖家放声大哭,前头有人撒纸钱举灵幡,啓动队伍,关幼君左右由仆妇搀扶着往外走。杜仲一径随看热闹的人跟去大门上,眼看关幼君登上马车,那蔡晋贴车而行。他心思一动,也跟在队伍後头走。
往东约行大半个时辰,转到西隆大街上,又行不多时,看见关家的宅门,门前早有人一堆人守候,为首的是位上年纪的妇人,一样着素服,淌眼抹泪,身边不断有人安慰,必是关家太太。
那关家太太看见队伍过来便一身抢扑在棺椁上,嚎啕大哭起来,关幼君想是在车内听见,忙打帘子要下车,不想马车还没停稳,颠了她一下,险些将她从车上摔下来,亏得蔡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只看他一眼便收回胳膊,赶上前去安慰关家太太。
凭她拉着好说歹说,关家太太充耳不闻,满口里只哭喊着“我的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她身上。未几那太太哭得有些上不来气,又由一干仆妇搀进门去,关幼君立在原地,理了理衣襟,掸了掸身上,这才进去。自然那蔡晋也跟着进了门。
此刻天已云开,杜仲索性在街对过寻了间茶铺坐下来,一等等到下晌,方见蔡晋出来。
“他进去约有两个多时辰。”杜仲天黑回来说给庾祺,“出来时手上拧着个食盒,大概是从关家带出来的饭菜,是今日跟着关幼君来的那个年轻媳妇送他出来的。”
因他回来得暗,九鲤庾祺先吃过了,给他留了些饭菜,这会是九鲤另去厨房请周嫂热过,刚提进门,听见半句,忙阖上门回头,兴冲冲走到圆案前,“谁啊谁啊?谁送谁出来?”
杜仲虽在茶铺里用了些点心,可这年纪饿得快,一两个时辰过去,又顶不住了,急得夺过提篮盒,忙摆碗碟,“去去去!”
他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九鲤看不过眼,替他倒了碗水去,“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一去去半日,天黑了才回来,你不怕遇见拐子拐了你去啊?”
庾祺听她取笑,怕两人又拌嘴,便道:“先叫他吃饭。”
九鲤只得旋回上面椅上坐下,搦转腰和庾祺道:“您午间叫他去瞧热闹,到底瞧什麽热闹?问您好几遍了也不说,这会他都回来了,总该说了吧?”
庾祺挑着眉剔她一眼,“你追着问了一下午了,就不烦?”“这叫学而不厌。您不是从小就告诉我,学学问就得多问多听嚜。”
“我说的是学问。”
她笑着乜一眼,“都一样,都是不明白就问。”
他只得没奈何地笑,中间放着盏银釭,映得彼此脸上黄黄的,却不似蜡黄,反是一种温暖祥和的氛围。
杜仲捧着碗,忙咽下满口食物搭话,“师父叫我跟着关大姑娘去看看,我起先也不知是看什麽,看着看着倒明白了,敢情您是叫我看蔡晋和关家的关系。”
“蔡晋和关家的关系?”九鲤满头雾水,稍想了下才想起那晚庾祺曾向张达问过蔡晋此人,便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您叫杜仲去看热闹是假,跟踪才是真。不过,您为什麽怀疑关展的死与那个叫蔡晋的衙役有关?”
庾祺手里握着茶盅,低头抹着盅沿,“我曾说过,这世上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你们当时走去关展房中时,凶手就躲在院中的暗角,待你们进屋他才溜出去。可不消片刻,杜仲便跑出来喊人,他一向腿脚快,你说他跑出去的时候会不会看见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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