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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丝丝缕缕升腾的恐惧情绪忽然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江潺只觉得胸口骤然紧缩,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一下。她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有那麽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什麽想法都暂停了,只剩下长久而闷重的嗡鸣。
她下意识朝姥姥看过去,想向姥姥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姥姥仍是没朝她看过来,她手里的蒲扇停止了摇动,暑气凝固在屋子中央,连天花板的吊扇都无法吹动分毫,空气中的一切都似乎静止下来,静得像是一场无止息的梦。
江潺觉得这梦是不真实的,她看着爸爸,指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明明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却还是在问:“什……什麽意思?妈妈去哪儿了?”
她试图从江崇这里得到不一样的回答,但江崇又一次用沉重的语调告诉她这就是事实:“妈妈走了。大概十年前,在南非的一个丛林进行拍摄时,妈妈意外染病,当地的医疗条件很差,所以……”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小潺,这件事情,我和姥姥原本是打算等你成年再告诉你的,但是……”
他话没说完,江潺就打断了他,无法从爸爸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她就自己分析起了这件事情不合理的地方:“可是我一直能收到妈妈给我写的信。爸爸,去年你来的时候不是还给我看了妈妈写给我的信吗?那些信我一直都放在我的盒子里……”
“那些信都是我写的,我模仿了妈妈的笔迹,”江崇悲伤地看着她,如实且残忍地向她揭开真相,“对不起潺潺。”
最後用来说服自己的证据也被击碎了,江潺无法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呢?当然是想过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想过千百次这样残忍的可能。这麽多年都没回来过,连电话都没有一通,这是多麽不合理的事情。以前每年都会寄来跟野生动物的合照,後来却连合照都没有了,只有野生动物的照片……桩桩件件,都指向让她不敢深想的真相。
但是去年爸爸忽然回来了,于是她告诉自己,妈妈肯定也会回来的,她只是太忙了而已。总有一天,她也会跟爸爸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她选择相信爸爸说的一切事情,妈妈只是去参加了一个时间很长的项目而已,那个地方很偏远,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但等项目结束了,她就会回来看自己的。
她靠着那些妈妈的字迹让自己相信这一切,可现在爸爸告诉她,那只是他模仿出来的字迹,而妈妈早已经在十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自己。
江潺抱着自己的双臂,眼泪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涌出来,她觉得大脑一会儿是满的一会儿是空的,周围全都是聒噪的蝉鸣和吊扇的噪声,填满了耳边漫长而悲伤的寂静。
五岁之前跟妈妈相处的那些画面,其实已经在记忆中所剩无几了,现在却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妈妈坐在她的身後,温柔地给她梳着头发,和她在镜子里对视着微笑;还有妈妈离开时蹲在她面前说,快点长大啊小潺,好想知道你长大是什麽样子;还有她回来时,奔跑着过来拥抱她的样子,已经隔了这麽久的时间了,江潺却好像仍记得她怀里的温度……
怎麽会呢?妈妈怎麽会离开了呢?怎麽会已经离开了这麽久呢?
爸爸是什麽时候来到面前的她不知道,等她从悲痛的情绪中稍稍缓过来,就看到他半蹲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关切且悲痛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坐到江潺的旁边,搂住她,用他的大手抚摸着江潺的头发,试图让她好受一点。
江潺还是在不停地流着眼泪,脑中却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那天她上楼去找爸爸时候,从楼上走下来的女人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还有那个从楼梯滚落下来的橘子。
她不知道这个无关的画面为什麽会忽然在脑中挥之不去,明明昨天遇到这对母女时她并没有多想什麽,如今却没来由地産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从江崇的怀抱挣脱出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所以她们根本就不是邻居是吗?”
江崇愣了一下。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是他却立刻听懂了。
他是打算把这件事也告诉的江潺的,但不是现在,他想等到江潺消化了“妈妈已经在十年前走了”的这个事实之後再告诉她的。但江潺比他以为得要聪明得多,也要敏锐得多,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怎麽能这麽快就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江崇的眼神垂下来,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原本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如果说妈妈的离开是一件长久以来,江潺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和心理准备的事实,那麽这件让她毫无防备就撞见的事情,才真正让她觉得迎来了当头一棒,让她震惊到几近麻木。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得厉害,好像连声音都跟着抖,她竭力让自己镇静,轻声问:“那你和那个阿姨,是什麽时候在一起的呢?”
江崇不打算继续说谎了,他把一切事实向江潺和盘托出:“四年前,我跟你阿姨认识了,大概三年前,我们决定在一起,一年之後又有了你妹妹。”
江潺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哭了,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原来她那麽喜欢的爸爸丶她唯一的爸爸,这一年以来她每天都在期盼着见到的爸爸,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别人的爸爸了。
“可是你什麽都没跟我说过,”江潺抱着自己发着抖的双臂,八月的盛夏暑气浓重,她却觉得有些发冷,牙齿都在冷得打颤,“这四年你在信上什麽都没有说过!”
江崇低声说“对不起潺潺”,但江潺现在并不想听到他的道歉,她擡头看向姥姥:“那姥姥知道吗?姥姥知道你已经有别的小孩了吗?”
姥姥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把头转朝她,语速缓慢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比以前苍老许多:“你爸爸组建新家庭之前,专门写信跟我说过这件事。”
“所以你们一直在骗我!”江潺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愤怒,在她人生前十五年里很少出现愤怒的情绪,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她站了起来,难以相信连姥姥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她却选择跟爸爸一起欺骗自己,“你们什麽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你们为什麽要瞒着我!”她的语调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不像她自己的,“为什麽没有人告诉我妈妈已经死了!为什麽不告诉我你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为什麽要一直写信骗我!”
“江潺,潺潺,”江崇也站了起来,试图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先平静一点,“你听爸爸说……”
“别碰我!”江潺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了,“你已经不是我爸爸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想再见到他们,也不想再听他们说任何话,他们全都是骗自己的,骗子,全都是骗子!她擡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开了这间让她觉得压抑又愤怒的房间,流着泪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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