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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里的罪恶(上)
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清澄和胡玉坤从办公室中走出,清澄赶紧戴上墨镜,矿区的太阳比想象中的还要毒辣。
斯蒂芬的秘书卡尔客气的迎送两人走出办公室,在得到可以随便采访再走的许可後,他们两个交换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边走边拍,周围到处是碎石瓦砾和推着矿车的矿工,清澄想找个地方乘荫,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座座山包,一颗能遮阳的树都没有。
看了看手表,昨晚商量的时间还没到,胡玉坤便做主带着清澄来到一处山包後面,他们打算再采访几个矿工,拍几张照片算是给报社交差了,另外他们现在四处走动,待会走开才不会引起看守的怀疑。
此处背阴,又正值饭点,矿工们累了一上午,围着冒着热气的黑铁锅坐成一圈,那模样恨不得在这砂砾堆上生根,再也不要下那不见阳光的深渊。
他们脸上都是黑乎乎的煤灰,唯有笑起来时才露出森白的牙齿,食物也只是简单的野菜汤就饼或馍,即便这般简陋,大家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这景象叫清澄心中莫名酸涩,再看看矿工们的穿着,灰粗布的衣料,大小不一的补丁叠了又叠,忽然她发现煤灰下有张稚气的童颜,裤子卷了好几个边,袖子却短的露出黑乎乎的手臂来,极不合身。
那孩子似乎只抢到一块饼,蹲在离锅稍远的地方,边吃边警惕的环顾四周,看到清澄向他靠近本能的後退,瘦小的身子紧紧绷着,似乎担心面前的女人会抢他的饼。
清澄叹了口气也蹲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一粒水果糖,稍微有些融化,不过晶莹的糖果依然诱人,那孩子估计没见过这麽漂亮的东西,饼都忘了吃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想要触碰,还没碰到糖果又立马缩回来。
他手已经缩回来,眼睛却死死黏在糖上,清澄不知为何他想要却不敢要,直接拉过小黑手把糖塞进去,看到他嘴边还留着点饼渣,随手拿出帕子想帮他擦干净。
可她刚擡手那孩子如遭雷劈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举着手臂浑身打颤,那是被打时的防御姿势,衣服原来包裹住的地方露出点点青紫色,伤痕有新有旧,清澄正打算把孩子扶起来仔细查看。
旁边有个抽旱烟的大叔赶紧把那孩子揽到身後,客气的对两人道歉:“对不起啊大人,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胡玉坤似乎发现这边有异样,举着相机从旁边走过来。
“大叔,我们没恶意,就问几个问题。”胡玉坤急忙解释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城里来的大人,我还得谢谢你们呢。”大叔谦卑的态度倒叫清澄汗颜,接着大叔和两人闲聊起来,他自称老茍,是这夥人的火头(工头)。
他之所以感谢他俩的原因是,只要城里来人,他们就能吃上白馍,休息时间也会延长,而且为了迎接城里来的大人,他们矿里的人昨日早早回家洗漱,怕熏着大人们。
但当清澄问起这孩子的年龄时,大叔又支支吾吾起来,还是那孩子自己喊道我十六了,可他的声音软糯又稚气,都没变声,年龄绝对不超过十三岁。
连老茍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把孩子轰走了,吸了口旱烟才悠悠的同两人讲:“别见怪啊,我们矿上规定十五岁以上才能来上工。”
两人巴巴的等着老茍继续说下去:“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这孩子命苦,老子搬矿的时候摔断了腿需要治病,老娘在他大哥被抓壮丁後,哭瞎了,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要养活,我只能帮他虚报了年龄,不能看着他一家老小饿死啊。”
国民.政.府又被老茍骂了一通,按规定十五岁以上算成年,可真实施起来那是在路上见着差不多高的男孩就抓走了,结局大多九死一生,被军阀们填做了炮灰。
在这做苦力虽然辛苦,但是努力点一个月也能挣个几块大洋,养活一家老小也是够了,比起外面饿死的流民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老茍说的恳切,但是胡玉坤却找了个借口把清澄拉走了,他眼中满是不屑和厌恶,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小声对清澄解释,那种火头的鬼话三分真七分假,听过就当放屁,莫要当真。
其实刚才清澄就听出破绽了,一个月就算只领到1块大洋,在物价这麽低的地方生活,也不至于各个都瘦骨嶙峋,倒是老茍面色红润说话铿锵有力,而且按他的说法阶级矛盾在矿区是不存在的,怎麽可能!
这时那个孩子偷偷摸摸的从山後探出头来,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像是洗过脸,整个人干净不少,被发现後他扭捏着蹭到清澄身边,低着小脑袋羞涩的问道:“姐姐,能再给我两粒糖吗”
清澄毫不犹豫把糖袋子都拿出来:“姐姐问你几个问题,说对了全是你的。”孩子眼中满是对糖的憧憬,狠狠点了两下头。
“你到底几岁了?叫什麽?”清澄晃着糖袋子诱惑。
小草谨慎的环顾四周,没发现别人才放松下来:“我没大名,家里人叫我小草。我虚岁十二了,你别和别人说。”
“老茍一个月给你结多少工钱?”清澄怜惜的望着孩子光光的小脚丫,此地都是锋利的乱石,他却连双鞋都没有。
“没有工钱,茍伯伯说我年纪小背不了多少煤,他自己掏腰包每天给我几个买饼的铜子。”小草淡淡的说道。
清澄心中却不住的冷笑,是啊,养只鸡鸭也要投把谷子,老茍这黑心又僞善的老混蛋真是会做生意,她又问道:“你家大人呢?”
“我爹赌博被追债的打断了腿上不了工,娘亲和大姐都被追债的卖了,大哥,大哥他不守本分,上山当匪去了。”这孩子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些麻木,只有谈到大哥时,眼中方流露出一丝孩子该有的依恋。
可这残忍的事实让听得人心中一颤。什麽是善,什麽是恶?难道只有当恶人才能在乱世里生存吗?小草的话直接打破了清澄原有的是非观,心上像是被只看不见的手捏住挤压,令她难受的大口喘气。
在现实面前,世人都不得不做出一种选择,而这种选择对原本善良的普通人来说,可能永远是一种难言的痛。
“你怎麽会想到来这上工?家里没地吗?”清澄帮小草擦了擦额头的汗,午後的地表温度仿佛要把人烤熟。
“没地,穷……我猜我爹大概是把我卖给茍伯伯了,但是我弟弟妹妹有饼吃就好。”小草低着头顿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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