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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七年三月初五,癸卯科放榜。翌日天子赐宴曲江,二甲进士杜亦霖请旨寻妻,上奏幼时与邻人柳氏女定亲,后因柳父冲犯严国舅,祸及满门,女眷无辜没官,求圣上开恩宽赦。
“沉璧姐姐,娘娘叫你快过去呢。”秋灵提着裙子走下青砖阶廊,掩唇笑道,“是了,如今该叫杜夫人了。”
风廊花草竹笼,沉璧领着小宫女饲喂雀鸟,话未应声先羞红了脸,众人悄悄地抿嘴笑。
“叫你来是有一样好事,掖庭已勾去你的奴籍,此后你便是良家子。”南婉青命桐儿送去一张契纸,“我已交代宫闱局,这几日你可出宫去了。”
沉璧看着身前红印书契,惊甚于喜:“这几日?娘娘临盆在即,此前行孕皆由奴婢照看,奴婢怎可……”
南婉青道:“太极宫不缺尽心尽力之人,倒是你们一对苦命鸳鸯分别十四载,我又怎好做那打鸳鸯的大棒子。”
曲江杏园宴,杜亦霖答天子问,自述年近而立未成家室,旧年姻约铭心,此生非柳氏女不娶。彼时宇文序又问了一句,倘若此人已然辞世,他待如何,杜生答曰“移棺祖坟,终身不娶”,众皆叹其情义忠贞。
“娘娘……”沉璧才欲言语,南婉青一点下巴,桐儿便将契纸塞进沉璧手心,一溜烟躲了回来。
南婉青道:“昭阳殿算是你半个娘家,我也勉强备了一些薄礼,权作昭阳殿上下送你的嫁妆,贺你苦尽甘来,鸾凤和鸣。”
“谢娘娘恩典,娘娘大恩,奴婢此生无以为报……”沉璧叩首谢恩,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南婉青道:“起来罢,柳姑娘不必多礼。”
沉璧心中一震,双眸汪汪聚了泪水,哽咽道:“奴、臣女姓柳,单名一个玫字,谢娘娘隆恩。”
“柳玫,”南婉青笑道,“好名字,石之美者为玫,似石岩坚韧沉稳而有美质,亦如你守得云开见月明。”[1]
沉璧跪地拭泪,泣涕涟涟。
南婉青道:“桐儿,将你柳姐姐扶起来。”桐儿应了话,与秋灵一道将人扶起,又听南婉青吩咐:“嫁妆箱奁及礼单都在昭阳殿,你去瞧瞧,也拾掇拾掇衣物。郁娘、桐儿你们也都回去,今夜好生乐一乐,不必守着德明堂。”
郁娘惊道:“娘娘,这不……”
“郁娘回去对一对嫁妆单子,”南婉青道,“原是该我做东饯行的,你们也知我的身子,近日是出不得这宣室殿了。今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们好好说些话,替我好好送一送她,便可慰我离情之憾,不枉我们多年朝夕同处。”
昭阳殿众侍女噤了声,眉眼交错,踌躇未决。
南婉青道:“去罢,德明堂亦有宫人服侍,何必牵肠挂肚的,我岂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得你们了?”
“去罢。”
墨筠福身道:“奴婢虽粗笨,侍奉娘娘必当尽心竭力,众位姑娘且放心去罢。”
晚照消沉,银汉长流,宫阁珠灯萦纡,灿灿若星影人间镜。暖阁金碧荧煌,灯火通明,南婉青歪懒薄褥锦榻,一手执卷,约莫坊刻话本狭行细字,纸墨粗陋,这一页颠来倒去看了小半日,始终看不进眼里。
“膳房下了梅花汤饼,娘娘晚膳用得少,可要尝一尝?”墨筠捧上一盏灵芝灯台,安置榻边矮几。
素手携书倒落软榻,南婉青垂眸侧卧,答道:“不必了,赏给小丫头吃罢。”
墨筠谢了恩,转身交代下去,又端来一盏热茶:“娘娘看书乏了,歇一歇。”昭阳殿众人领命回宫,今日皆由德明堂宫娥服侍,墨筠谨小慎微,隐隐察觉南婉青心绪怅然,却不知缘故,生怕怠慢了不合上意。
“且放着。”
墨筠应诺,放了茶盏守在一旁。
榻上人闭拢双目,懒懒开口:“姑姑辛苦一日,下去歇息罢。”
郁娘忙道:“侍奉娘娘乃是奴婢的福分,岂有辛苦一说,娘娘折煞奴婢了。”
“我歇一会儿,不喜身旁守着人,”南婉青道,“你去屏风跟前站着就是。”
“是,奴婢遵命。”墨筠赧然退走。
博山炉云烟袅袅,香粉芳烈,往常用过晚膳便已撤下,而今郁娘等人回宫,德明堂宫娥不知南婉青习性,无人收拾。又因南婉青莫名烦闷,懒怠出言使唤,重山金炉雾霭悠扬,连绵不绝。
数声蹑步轻缓,来人收着行走的动静,一步一步深入内室,再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临近身侧,南婉青更是厌烦。
“我说了不必……”南婉青睁了眼将欲训斥,橙黄衣裙鲜丽张扬,一如女子眉目神采朝气,“你怎幺来了。”
渔歌道:“自然是躲债来了。”扬手招呼一个小丫头,把香炉往她怀里一放,吩咐道:“拿下去,折几枝楝花,要花苞多些的,用乌金釉的瓶子插了拿来。”小丫头怯怯应了差遣,手捧烟炉退下。
“民间嫁娶都要随份子,讲究个‘人情往来’。我又不成亲,今日给了她,何时再收本呢?”渔歌吹熄榻前灯盏,移去别处,“我可不做这亏本买卖。”
南婉青道:“天下事到了你这儿,竟都成了买卖。”
渔歌大呼冤枉,蹲下身子与枕榻齐平,笑道:“伺候娘娘却不是,我是真心实意的。”
南婉青“呸”一声,手执书卷轻敲了敲渔歌额角,又半掩着面浅浅一笑。
“再说了,娘娘赏了那好些东西,什幺金银珠翠,绫罗绸缎,还有什幺城东的宅子,京郊的庄子,怕是生身父母也拿不出这一单子陪嫁来,我又何必献丑。”渔歌道,“她不过侍奉娘娘七八年,便有这般厚礼,若是我出嫁,娘娘可不得将半个昭阳殿陪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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