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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第1页）

第13章

他说完就拉着我往目的地奔跑，我也顺着他的步伐跑下去。那几步距离跑得我的眼球都开始发抖，震颤的时候，骨溜溜地转。

每一次顿步都让我的心脏跟着停顿，胸腔内错乱的跳动在我的脑袋里找熟悉的记忆。我也有一瞬间以为我和他曾经相遇。

他带着我停在一处拆迁了但刚步入摧毁房屋阶段的房子前。水泥墙变成地上的石块，站在外面的人还能看到废墟里颜色鲜艳的私人物品，在风吹日晒下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暗淡。

他站在废墟上，脚边是无数过路人扔进去的垃圾，红的白的绿的黑的，在夜风里窸窸窣窣地响。他一路走到勉强可以被称为“最高点”的地方，然後弯腰从里面扒拉出一个挂历。挂历是那种最经典的红色，一般是什麽药业公司或者别的地方送的。果不其然，几乎看不清的金色静静地待在红色板背上，“建川药业”。

很眼熟，眼熟到我觉得我应该认识它。我的确认识，在我的常识里，至少十年前人们还能看见它，因为它常见到泛滥到在旧城区的家庭里随处可见。

这是又一个佐证，我不能拥有“我本来就属于这里”之类的梦。

他朝我晃晃它，沙砾石块哗啦啦往下掉：“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啊。”

那他现在肯定很有钱了。我闪过这个想法，然後干巴巴地接话：“这里说要重建说很久了吧。”

“是啊。”他说，眼里含着笑意，“说着要重建，得有十年了吧！这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废城区……”他轻声嘀咕了句“我还以为这里没有呢”，但夜色很静，所以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怕太久没回来，会迷路吗？”

“对啊，我怕迷路。”他接着我的话头说下去，“在看到你之前我都特别害怕啊，我怕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幸好看到你了，我终于能找到你，然後和你说再次见面真好，我们回到以前吧。”

我趁机问：“我的记忆有些模糊……我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事情？不，什麽事情也没发生。”他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表情在惨白且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郁闷和愤怒，语调却出乎意料的平稳，情绪非常稳定，“我们从来没生过气，也没吵过架，但我没有牵住你的手……那天。你生气和遗忘我都是正常的，我先前也说了嘛，就当重新认识好了。”

他朝我笑，光汇聚到他眼里：“你就当遇到了个自来熟的人，至于你想不想理他，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都不用管，哪天想开了就好了，在那之前，就让我单方面成为你的朋友吧！”

我想继续追问，比如“我们之间为什麽没有联系”，“你在这中间没想过回来看我吗”，还有“‘那天’又是在说什麽”。我还没问出口，他又有了别的动作。

“然後还有这儿。”他轻巧地跳下来，站在我旁边，“你不熟悉也是正常的，你很少来这儿，几乎不。”他神色自然，像在谈论一段真实的往事，反复说，“你很少来这儿，这里也不是你的家。这里只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也只是曾经。我只在这里待了十多天，在这十多天里什麽也没干，光顾着数星星。

“有人教我怎麽看星星，他知识很渊博。”见我好奇看着他，他连忙解释，“不是在卖弄，小孩子都很容易卖弄自己的才学，但他是真的单纯想和我分享。我知道，因为我和他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他会像太阳那样照耀所有人，所以每个晚上都来照亮我。”

他似乎很怀念，怀念到眼皮有微微的红色。好看的眼睛不再平静，像把石子用力砸进湖里。

“後来我和他分开了。”他说，“也不是多後来，离现在没有那麽久。一切都源于一场意外，我再也没办法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看到他。我总是很思念，同时还要维持自己的生活，我还没怎麽和他说说话……”

我想这样深的记忆应该已经不能算他的童年玩伴了，难道是暗恋的人？虽然不知道他对我这个才见面没有一天的人说这些是为了什麽，但也可能只是单纯自己没办法承受了吧。

成年人总是这样嘛，下班或者放学的路上我经常看见类似的人，他们没有哭，天却在下雨。

我犹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节哀……”我说。

我替他难过，这种情绪与孤独丶空落丶茫然都不同，来到这里後没有东西能触发我的难过。

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吗？我心慌意乱。可我切切实实在为他，为他讲述的故事感到难以言喻的割裂感，心脏沉闷地跳动，一次次想砸烂我记忆的锁。

“……幸好我看到了你。”他试图让自己的嗓音不再发抖，可怎样控制也还是哽咽着，“幸好我找到了你。我以为在这里只能想到痛苦的事情，但你站在书架前面，我还以为看到了以前的你要把自己的图画书分享给我看。然後你给我让了条路……我当时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但就算你不记得我了，我也想待在你身边……”

我看到他在提及“痛苦的事情”时眼中浓烈的恨意，可哪怕他话那麽多，也没有试着把这件事掰开了告诉我，恐怕那是他不能为人所知的故事。

我自己都无法预测自己的身体要做什麽。

它直接抱住了他，让他的脑袋贴在我的脖颈处，那些我看不见的眼泪全都抹在我的皮肤上。

他的身体很僵硬，而我比他还震惊。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丶熟练地揉了揉他的後脑勺，然後耐心地丶像母亲哄睡不安的婴儿那样温和地抚摸他的脊背，滚烫的体温不知道是谁传给谁，在这略显温凉的夜，连风吹过都没有痕迹。

我用力抵住牙齿，又放弃地松开，安慰他：“我只是记忆有些模糊，其实也是有可能想起来的。”

这是我编的谎话。

我继续说：“我很乐意成为你的朋友……也为你的过去感到难过。

“如果你不会觉得我忘了那些事情对你而言很悲伤，那就可以继续依赖我，还有相信我，相信我可以为你分担难过。”

我感到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我不是那麽热心肠的人，自然不可能单纯是为了“不想让他哭”。

我恍惚觉得甚至不是很多年丶很多年以前，而是发生在上一秒，发生在一分钟前，就在上个月，我这样安慰过别人。

我想了半天，只记得自己情深意切地牵过学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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