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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第1页）

第40章

暖日斜照，我坐在学校的池塘边，趁别人上课的时间大口呼吸。

最急促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晕倒，从斜坡滚进水中，自此了无音讯。但它不准备得到那个结局，心脏的跳动逐渐平稳，伴随着柳树沙沙野鸭飞扑的声音，我甚至觉得有些许很久没有得到的宁静。

我坐在长椅上，书包放在身侧。太阳把水照得金灿灿的，波光粼粼间尽显它柔和的雍容。芦苇弯腰，挺背，内里时不时钻出小鸭子。芦花看着十分柔软，毛茸茸的，像轻盈的羽毛。菖蒲在对岸，它曾经开过黄的花，如今已然消逝，但那勃勃的生机并未随之逝去。浮萍，莲叶，暗中游动的鱼。阳光一寸寸爬下去，一寸寸拉长它们的影子，包裹所能被它包裹的景色，风使它们歌唱，轻柔的乡村小调，民歌。

好在还没到深秋，我也能假装它依旧充满生机。

看着这样的风景，没人还能保持痛哭与悲伤的姿态，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想我得试着和自己和解——这个世界并非非我不可，而我非它不可。它已经是我生活的世界，每一朵鲜花都在我的生活里盛开，哪怕只是为了那朵花，我也要抛弃自我怜惜的情感。不能因为自己不记得就觉得应该回到从前，失忆的人当然有理由开啓自己新的人生，况且我的过去的确没有充满幸福的感知，在这个世界展开养育不需要我养育的弟弟丶拥有十分可靠的前辈与朋友丶面对一两个行为举止古怪但可能只是不擅长和人相处的家夥之类这样的人生，听上去也相当和谐。

灰色的小蝴蝶在已出现枯黄之色的草叶间飞舞，忽上忽下，翅膀震颤的速度可以和霜山鸣玉进食蛋挞的速度媲美。我喜欢这种把某个惊鸿一瞥的故事和生活中遇到的人联系起来的感觉，仿佛我能和世界上任何东西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执着于这个，但早就没什麽大不了的了。

我的手轻轻覆在面前的一小片草地上，它们很快挺起抖擞的精神。翠绿色在干燥的空气里不那麽显眼，不过却有传染给周围植物的趋势。我笑起来，再次感到无法言说的轻松。

“不能这样做哦。”我说，“你们也得恢复原样才行。”

它们挠我的掌心，和蛇不同的触感。那条蛇其实也很可爱，漆黑的鳞片，柔软的身体，尖尖的尾巴，黑豆眼看我的时候并不凶狠，显出一种天真的靠近，它有可能也是因为喜欢我，和植物没什麽不同。

那只松鼠最後拿走那几颗果子了吗？果子不好储存，松鼠也不能吃太多水果。希望它只是尝鲜，也有可能它是一只聪明的松鼠，把果实种进了土中。

今天只是一场意外，没有人是故意的，我应该放宽心。我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别人对我的帮助，美丽的友善，无端就会好起来的心情。事情没有那麽糟，至少。

我额前的碎发晃动，才知道风正经过这里。

我把它们变回原样。蝴蝶落在我指尖，灰色的翅膀上点缀花纹。我抚摸它，它微微颤动。

我确信和这个世界良好相处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对它拥有我自黑雾里出生後最真诚的对世界的爱，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会改变。

收拾好心情，我背上书包，包装盒哗啦啦作响。我没有解决情绪，因为它毕竟不能靠这一会儿就能彻底消失，我只是接受了它，然後任由它沉睡或者别的作为——像给自己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起身要走，不熟悉的植物拦住我。我先前居然没看见它。它生长在一块小土坡顶端，只有它在这块土地骄傲地坐在王座上。它有着边缘平滑的细长到不以为是叶子的叶子，蓝紫色的小花，花瓣如同歌曲重章叠唱，每一片的顶端都向内凹陷，似乎曾被某人用剪刀并不留情地剪过。它那小小的花心外围，有一圈美丽的花纹，白色的波浪在上面翻涌，犹如树干挤出的乳白汁液。

也没有那麽不熟悉。

小时候，田垄间，沙石遍布的路边。我无数次见过它的长相，因为它是如此常见的野花野草，在任何地方都能坚强地生长，直到自己来年再度焕发生机，或者养育数颗种子。

我没有闻过它的芬芳，数次经过它的身体。枝叶在我飞奔而过的风里摇曳，它的花瓣在那里呼唤，种子以难以想象的效率在周围成长为一片它，等我回过神来，它已成为花海。

无数它在那片土地尽情呼吸低矮的空气，即便如此也清新怡花。它感激天空降下的甘霖，感激太阳不朽的普照，感激纤云使月亮的清晖更加阴凉，感激蝴蝶与蜜蜂带来的它无法接近的远处的一生。

它叫矢车菊，无论在何地。我第一次蹲下身去闻它，它的香气很浅，姿态宁静，这也是我曾经并未被吸引的原因。

我和它告别，它以坚定的姿态向我微微颔首。我走在鹅卵石堆砌的小路上，鞋底被石头抵住，脚底略微发疼，但我越走越快。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来来往往的大家要是想笑话的话就笑吧！我相信没人会对一个仅仅在奔跑的人报以恶意，即使他们真的这样做了我也能够理解。任何人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能力，哪怕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关于我的恶言，我也不会为此愤怒。我开始奔跑，眼睛紧紧地盯着太阳。它在我的眼球印上几朵重影，我和风一起与它竞争，竞争谁最先跑到家中。

风住在哪儿呢？我想。太阳把它的目的地定在了雪山後面，我把目的地定在我一直居住的地方。风缠着我的头发绕啊绕，态度亲昵可爱。它是流浪的孩子，自由的命运，它有雨，有灰尘，有阳光，有笑声和眼泪。谁能让它停留，哪里就是它的家。

我扶住路边种植的梧桐树，悬铃向下掉它自己。风把它们送进土地中，途径没有戴口罩的过路人，惹得一阵惊叫。

我粗喘着气，又忍不住笑。心情很畅快。没人看向我，没人注意到我，世界陷入没人反应的安静，行人走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待在我的世界中。我们的甬道并不相通，七拐八拐也走不进别人的经历里。

好在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可以过，不需要依靠别人。

我看了眼手机，快到时间了。这算提前十分钟入场吗？

自称世界的声音突然响起，除了必要的重音，声调毫无起伏：『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了特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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