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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如同枯叶摩擦,猝然响起在绝对的黑暗里,惊得我几乎魂飞魄散。
豆大的灯光摇曳着,勉强照亮持灯者——一位老者。他身形干瘦,裹在一件深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袍里,脸上皱纹沟壑纵横,每一道都仿佛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隐秘。但他的眼睛,在那昏黄光线下,却异常清明锐利,像暗夜里的隼鸟,无声地审视着我,将我从头到脚,连同内心的惊惶与狼狈,都看了个透彻。
他便是“青州先生”?
我僵在原地,喉咙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后的铜门已然闭合,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这陌生的、充斥着古怪陈腐气息的黑暗空间,和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老人,构成了一个全新却更令人不安的囚笼。
“随我来。”他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询问我的来历,仿佛我的出现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转过身,那盏小小的油灯在他手中稳定地燃烧,成为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方向。
我踉跄着跟上。脚下似乎是石板地,积着薄薄的灰尘。灯光所能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两侧似乎是高耸的、冰冷的货架或是柜子,阴影幢幢,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干燥草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墨锭气味的味道愈浓郁。
这里不像居所,更像一个被遗忘的仓库或密室。
穿过一道低矮的拱门,眼前略微开阔。老者将油灯放在一张积满杂物的木桌上,桌旁有一个小小的炭盆,里面炭火将熄未熄,散着微弱的暖意。他指了指旁边一张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矮凳。
“坐。”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任何欢迎或排斥。我依言坐下,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抖。矮凳冰凉,激得我一个哆嗦。
他则慢吞吞地走到角落一个陶罐前,用木勺舀了半碗清水,递到我面前。
清水!
我几乎是抢夺过来,仰头一口气灌下。冰冷的水划过干灼的喉咙,涌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却也暂时缓解了那令人疯狂的渴意。
“多谢……”我放下碗,声音依旧沙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您是青州先生?”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回到桌边,拿起油灯,凑近我的脸。昏黄的光线再次聚焦在我脸上,他仔细地看着,目光掠过我的眉眼,我脏污的脸颊,我惊魂未定的瞳孔。
“像。”他看了半晌,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移开灯光,淡淡补充道:“却又不像。”
像谁?我父亲?还是……赵珩记忆中某个模样?
我无从揣测。
“是靖王……是赵珩让我来的。”我急切地开口,试图抓住这唯一的联系,“还有萧煜!他受了重伤……商行被……”
老者抬手,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下压手势,止住了我纷乱急切的话语。
“外面的事,老夫略有耳闻。”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追捕与厮杀,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过耳,“此处暂且安全。”
他走到墙边,摸索了一下。一阵轻微的机括响动,墙上一块砖石竟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药瓶,转身放到我面前的桌上。
“治伤。”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我身上被荆棘划破、血迹斑斑的狼狈处。
我怔怔地看着药瓶,又看向他。他知晓外面生的事?他早有准备?他究竟是谁?是赵珩布下的另一枚暗棋?为何隐居在这等诡异所在?
无数疑问堵在胸口。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许多年前,老夫欠靖王府一个人情。”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回荡,带着陈年旧事特有的尘埃气息,“在此,不过是守一个约定,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故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审视。
“如今,你来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我来了,所以约定完成了?还是……因为我来了,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还想再问,他却已转过身,走向黑暗中另一排高大的架子,开始慢条斯理地翻找着什么,不再看我。
“今夜在此歇息,莫要出声,莫要点灯,莫要好奇。”他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明日,再说。”
话音落下,他将一件略显潮湿、却厚实的旧布递给我,似是让我御寒,随即吹熄了桌上那盏唯一的油灯。
黑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彻底。
我只能听到他极其轻微的、远去的脚步声,和他似乎在一个角落坐下后,那悠长而缓慢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我抱着那件旧布,蜷缩在冰冷的矮凳上,浑身疼痛,饥肠辘辘,心乱如麻。
安全了吗?
暂时似乎是了。这铜门之后的密室,诡异却坚实,仿佛一个隔绝了外界一切风暴的孤岛。
但青州先生的沉默,他的讳莫如深,他那“明日再说”背后隐藏的未知,以及他口中那语焉不详的“约定”和“故人”……
都让这暂时的安全,显得如此脆弱和不真实。
我握紧药瓶和那依旧冰凉的竹管,在绝对的黑暗里,睁大了眼睛。
明日,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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