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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
六月二十日的晨光,是被蝉鸣轻轻啄开的。清晨五点半,窗帘缝隙里漏进的第一缕微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淌在相至的手腕上,他睁开眼时,睫毛还沾着昨夜未散的困意,可心脏却比闹钟醒得更早——胸腔里像揣了只振翅的蝴蝶,扑腾着欢喜与酸涩交织的情绪。
他侧躺着,目光黏在窗外渐亮的天。黛蓝色的天幕正被晨光一点点染浅,远处楼宇的轮廓从模糊的墨色里浮出来,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今天是高中毕业典礼,这个他曾在无数个刷题的深夜里盼着的日子,真的来临时,却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不是因为告别校园,而是因为“结束”这两个字,总让他下意识想起衣佳琪——想起往後再也不能在早读课上,偷偷转头看她垂眸记笔记的侧脸;再也不能在午休时,和她挤在天台的栏杆边分享同一盒草莓味的牛奶。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两秒,他终于还是敲下三个字:“醒了吗?”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连空气都好像静了些,只有窗外的鸟鸣在耳边轻轻绕。
几乎是立刻,屏幕就亮了。衣佳琪的回复带着鲜活的雀跃:“醒了!正在衣柜前纠结死啦——你看这两条,选哪条好呀?”紧接着发来的两张照片,像两颗小石子投进相至的心湖。左边是淡蓝色的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白色蕾丝,裙摆垂到膝盖上方,走动时会晃出温柔的弧度;右边是米白色的及膝裙,裙摆绣着一圈浅金色的麦穗,干净得像初雪。
相至的指尖轻轻触过屏幕上那条蓝裙子——他太熟悉它了。那是去年秋天,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时,衣佳琪穿的裙子。那天是周末,他提前半小时在美术馆门口等,手心攥着买好的热奶茶,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直到看见她从公交站跑过来,蓝裙子被风掀起小小的角,发梢还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他忽然就忘了该说什麽,只觉得整个秋天的阳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蓝色的。”他飞快地回复,指尖带着微热,“像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样。”
没过几秒,手机震了震,是衣佳琪发来的笑脸表情,後面跟着一行字:“就知道你会选这个!那你穿那件浅灰色的衬衫,配我送你的那条领带——不许偷懒穿校服!”
相至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里的蝴蝶好像落了下来,安安稳稳地停在柔软的地方。他掀开被子起身,衣柜门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件浅灰色衬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领口挺括,是衣佳琪去年生日时陪他挑的;旁边挂着的深蓝色领带,是她上周送的毕业礼物——领带背面用银线绣着星星,细小的针脚藏在布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记得她送领带时,耳朵红红的,说“星星代表‘永远能找到你’”,当时他还笑她肉麻,可现在指尖抚过那些细碎的银线,却觉得心里暖得发烫。
七点半的校园,早已不是平日里安静的模样。校门两侧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粉白相间的气球,风一吹,气球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笑声。操场入口处的彩带上,印着“XX中学2023届毕业典礼”的红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家长们举着相机,在操场边缘互相寒暄,孩子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三三两两地勾着肩膀,有人在讨论毕业後的旅行,有人在往同学的校服上签名,黑色的马克笔在白色的布料上划过,留下一串又一串名字。
相至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教学楼前的老梧桐树下,衣佳琪正背对着他站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的发梢和裙摆上,像撒了一把星星。她好像在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麽,头微微偏着,发尾被风轻轻吹起,扫过脖颈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模样可爱得让相至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相至!”
是衣佳琪先看见他的。她转过身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擡手朝他挥了挥,蓝裙子的袖口随着动作晃了晃,露出纤细的手腕。相至觉得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周围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她的笑容清晰地落在他眼里,连风都好像变得温柔了,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一点点漫过来。
他快步走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是不想靠近,是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响,被她听见。他就那样站着,仔细地看着她: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眉尾轻轻挑着,嘴唇涂了浅粉色的唇膏,比平时更显娇嫩;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自然地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是上周特意去烫的。
“怎麽了?”衣佳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指尖轻轻绞着裙摆,耳尖悄悄泛红,“是不是不好看呀?”
“不是。”相至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麽,“你今天特别好看。比第一次约会时,还要好看。”
衣佳琪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她低下头,快步上前半步,伸手替他整理领带。她的指尖很软,碰到他脖颈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领带被她轻轻拽了拽,位置刚好落在衬衫领口的正中央,她擡头时,鼻尖离他只有几厘米,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下巴:“你也是。灰色衬衫很衬你,比穿校服好看多了。”
他们相视而笑,眼里只剩下彼此。不远处有同学在喊他们的名字,可谁也没动——初夏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吹过他们的发梢;蝉鸣在树枝间此起彼伏,像在为这一刻伴奏;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几乎要融在一起。
八点整,操场主席台上的铃声准时响起。校长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上台时,手里的演讲稿被风掀起一角。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2023届的每一位学子……”
相至坐在衣佳琪身边,手里攥着折叠整齐的毕业典礼流程单,可校长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旁边飘——看衣佳琪认真听演讲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被太阳晒得有些热,擡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看她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糖纸时,指尖不小心沾到了糖屑,又偷偷在裙摆上蹭了蹭。
衣佳琪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时,眼里带着狡黠的笑,她用口型对他说:“认真听呀。”
相至赶紧收回目光,可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他悄悄伸出手,在课桌底下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心暖暖的,指尖有些凉,被他握住时,轻轻动了动,然後反过来攥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指在课桌下交缠,像两棵悄悄缠绕的藤蔓,不用说话,也能懂彼此心里的欢喜。
教师代表发言时,讲了很多高三时的趣事——比如某个同学在数学课上偷偷吃泡面,被老师抓包;比如运动会上,全班同学一起为跑八百米的同学呐喊,嗓子都喊哑了。台下的同学们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衣佳琪的肩膀轻轻抖了抖,相至感觉到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他侧过头,看见她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像清晨的露珠。
“别哭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另一只手悄悄递过去一张纸巾。
衣佳琪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小声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昨天才刚开学,今天就要毕业了。”
相至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他懂这种感觉——那些堆积如山的试卷丶写满公式的黑板丶晚自习时窗外的星光,还有身边这个人的笑容,好像都还在昨天,可一转眼,就变成了要被珍藏的回忆。
“接下来,请各班同学依次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当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时,操场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相至和衣佳琪一起站起身,跟着班级队伍慢慢往前走。队伍里的同学们互相整理着校服,有人小声说着“别紧张”,有人笑着说“一定要笑好看点”。
走到主席台台阶下时,衣佳琪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他的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台上的灯光,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无比的认真:“相至,无论未来我们会去哪里,会变成什麽样,今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相至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他的影子,也盛着整个青春的光。他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心里忽然变得无比笃定:“对我们来说,每一天都会是最美好的一天。”
他们并肩走上主席台,校长笑着把毕业证书递到他们手里。红色的证书外壳烫着金色的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握着三年来所有的努力与时光。台下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亮得像星星,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有人在鼓掌。在转身下台前,衣佳琪突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相至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更响亮的掌声。相至的脸“唰”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可他的手却紧紧握着衣佳琪的手,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在发烫,也能听见她轻轻的笑声,像落在心尖上的羽毛,痒得他忍不住也笑了。
典礼结束後,操场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同学们纷纷脱下校服外套,互相在後背和胸口签名——黑色的丶蓝色的丶红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白色的布料上,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青春的印记。有人举着相机四处拍照,有人抱着老师哭,有人拉着好朋友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想说的话。
相至和衣佳琪没有急着去凑热闹,他们手牵手,慢慢走向教学楼。走廊里的宣传栏还贴着高三时的月考排名表,只是上面的名字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楼梯转角的墙壁上,还留着有人用马克笔写的“加油”,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连教室门口的值日生表,都还停留在上周——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却又好像多了一层“过去”的滤镜。
他们先去了高三(2)班的教室。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教室里的课桌椅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黑板上还留着最後一节数学课写的函数公式,粉笔灰在阳光里轻轻浮动。相至走到靠窗的第三排,拉开椅子坐下——这是他坐了三年的位置。衣佳琪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也就是她的位置,然後像三年前那样,伸出手,轻轻将相至桌上的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调整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还记得吗?”她笑着问,眼里闪着回忆的光,“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你第一次坐在这里,把课本放得歪歪扭扭的,我就帮你调了一下。当时你还脸红了,说‘谢谢’的时候声音特别小。”
相至的耳朵微微发烫,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怎麽会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想,这个女生怎麽这麽细心。後来才知道,你对谁都这麽好。”
“才没有。”衣佳琪轻轻拍了他一下,“我只帮你调过课本。”
相至拿出手机,镜头对准桌面——歪歪扭扭的课本,衣佳琪纤细的手指还停在课本边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在桌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按下快门,把这个画面定格下来——这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要好好珍藏。
离开教室後,他们去了天台。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些陡,衣佳琪走得慢,相至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推开门时,风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初夏的燥热,却让人觉得无比畅快。天台上的晾衣绳还在,只是上面没有了衣服;角落里的旧纸箱还在,里面堆着几个空的饮料瓶——都是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
衣佳琪走到栏杆边,张开双臂,任由风把她的长发和裙摆吹得飘起来。蓝色的裙子在风里轻轻舞动,像一只欲飞的蝴蝶。她仰着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声音轻轻的,像在和风说话:“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看见了彼此最真实的模样。你告诉我,你小时候因为说话结巴,被同学欺负,所以一直很自卑;我告诉你,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想考医科大学,以後帮她治病。”
相至从背後慢慢走过去,轻轻拥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是这样的风,也是这样的天空,他们坐在天台的角落里,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句一句说给对方听。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人能懂他的脆弱,原来被人理解的感觉,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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