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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幸免
失恋之後,阿璃有好一阵子没下山。她又过上了练功丶采草药丶听经的日子,一如往常一样。只是似乎平静的过了头,人也沉默寡言了。然後就遇上了“替嫁”之事。
阿璃啓程去范家假充“新娘子”了。下山前,碧真道长把有关孙甲的种种,尽数告知阿璃,要她小心防范。不过不要紧,阿璃是道观修炼的居士,孙甲那等小喽啰,肯定不是阿璃的对手。
替嫁的前一日,阿璃在房间里准备,范琉璃本是不用去见的。但她还是让丫鬟推着她,去了阿璃的院子。自从听说了这个胞姐,范琉璃便猜到,此前那个陌生男子一定就是姐姐的情郎。常年在道观里修行的姐姐,竟然修出了一个在西北打仗的情郎,也不知这两人是怎麽认识的。想到这里,范琉璃撇撇嘴:她这个姐姐,一定像只花蝴蝶那样,花枝招展。
可真到了院子门口,遥遥地瞧见屋里的人,却又跟范琉璃想的不太一样。此时的姐姐正被几个丫鬟婆子围着,试戴桌上的各种手饰。她的肤色更健康,人也显得豪爽。姐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好像很是惊讶;偶尔拿起桌上的发簪,也是左看右看,很是新奇。范琉璃让丫鬟再推她往前走两步,远远看到姐姐身後的衣架上,挂着一套粗布衣裳。府里的婆子都不会穿那样的布料。范琉璃上次见到那样的衣裳,还是在市集上。当时有个猎户往小饭馆送猎到的野鸡,穿的大概就是这种布料。
这个姐姐,一副山里人模样,完全不是花蝴蝶。范琉璃本想说两句姐姐的坏话,说她是“土包子”“不检点”之类的,可如今这情状,根本说不出口。范琉璃低下头,为此前的胡乱猜测而感到抱歉。
“娘子,要过去和那位说句话吗?”小翠试探性地问。其实小翠也不知道该怎麽称呼这位山里来的大娘子。自小翠来到范府打工,范琉璃就是范府的大娘子。现在突然来了个更大的。要是称阿璃为大娘子,范琉璃岂不是降级了?思来想去,就只好称“那位”了。
“不必了,就是看看而已。咱们走吧”,范琉璃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把陌生男子的事情告诉姐姐。如果把那些情意绵绵的信件交给姐姐,姐姐应该立刻就会去找那男子吧。那自己的婚事怎麽办?
说到自己的婚事,范琉璃忍不住羡慕。凭什麽一个山上的居士,能遇到那样情深意重之人;而自己面对的却是孙甲这样的纨绔。可一想到姐姐十几年来都住在山上,穿那样破烂的衣裳,似是从来没见什麽好东西,也没有父母兄长的关爱。这样的人生,范琉璃又觉得很可怜。对着这样一个可怜人,她又怎能生出不该有的嫉妒之意?
可范琉璃大概还是嫉妒了吧,毕竟她大概猜到了,那个三番两次闯入的行伍之人,就是姐姐的情郎。然而她既没有把本该属于姐姐的情书交还,也没有把李诚中来过的事情向姐姐说明。
因为范琉璃的隐瞒,不仅她的姐姐以为自己失恋了,写情书的李诚中也以为心上人移情别恋。站在越王的角度,分别一年,他始终未能收到阿璃的回信。他的心里自然是焦急和担忧的。
回想起来,自一年前的乞巧节那日,李诚中奉命前往西北节度使军中。经过将近一年的苦战,李诚中所在的节度使军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和谈也在顺利推进。原来皇帝没有李诚中想的那样不堪,李诚中并没有面对腹背受敌的状况。胜利後,李诚中没有跟随大部队进京,而是先一步回到了越州城。一是他本来也不能入京,毕竟他是越王,有自己的封地,没有诏书不得入京。二来,一部分军队的车马虽然路过越州城,但他们行进的太慢;李诚中想要快点见到阿璃。
他想要见到阿璃,立刻,马上,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他想要给阿璃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後把乞巧节那天没说完的话,再郑重地说一遍。
马蹄达达,风尘仆仆的男子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了越州。只可惜,他的信给了错的人。他到了错误的宅院,他的心意也将暂时被辜负。李诚中翻墙而入,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都已知晓。李诚中误以为心上人拒绝了自己,自然是心乱如麻丶如坐针毡。
李诚中回到越王府,免不了要在院子里练武。如今的府邸在越州城,而非会稽山。自归来後,皇帝便要他在越州城安顿。李诚中也隐隐感觉到,皇帝这是在切断他与会稽山的联系——毕竟李诚中几年来积攒的人脉都在会稽山。鉴于他从未有造反的念头,所以一切都听从皇帝的安排。现在的越王府虽然不是几个备选项中最大丶最豪华的,但只有这个院子里有满院子的树,其中还有一棵香榧树。
他心中烦闷,锋利的刀劈断了一棵又一棵的树,但到香榧树这里却停了下来。李诚中在树下喘着粗气,汗水混着不甘的泪水流了下来。看来没有什麽能在他的人生中停留;或许,他终将一无所有。他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回想起自己始终被操控着的人生,他终于决定尊重阿璃的选择。
尽管如此,他还是派人调查了范琉璃未来结婚对象——孙甲的情况。为什麽派人调查呢?也许因为他还有点期待吧:如果孙甲不是良配,那麽他就有理由去争取。如果孙甲是个正人君子,那他……他也不知道。
调查结果让李诚中出离的愤怒。这孙甲後院小妾衆多,还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如此之人,怎能托付终身?孙甲显然是个最差的结婚对象,李诚中终于有理由再去找范琉璃了,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现在的李诚中,首先要做的不是争取,而是劝说范琉璃放弃这段孽缘。
可李诚中与范琉璃的第二次会面,显然更加剑拔弩张。从范琉璃的角度,对面的李诚中是会让她身败名裂的登徒子;而从李诚中的角度,则是阿璃忽然变得是非不分,她竟然为了嫁给孙甲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拿起剪刀以死相逼。
李诚中看着面前的范琉璃,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也和从前差不多。可说话做事完全是不同的做派。明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李诚中却觉得这张脸变得十分陌生,眼前的女子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在节度使军中时,李诚中曾望着营地上空的明月,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与阿璃的重逢。当然,他也曾想过,也许他们会因为这战事而无法再相见。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与阿璃竟然会是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果。
李诚中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小厮很有眼色地为他递上了砍刀——毕竟李诚中上次从范府回来,就急吼吼地去砍树了。如今院子里的树几乎都变成了板凳,但那不还有一棵嘛,还能接着砍。令小厮意外的是,李诚中没有伸手接砍刀,而是让他去准备些酒。酒?一个从不饮酒的人,竟然要酒。小厮大惑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说什麽‘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酒一点也不香!”李诚中咕咚咚地灌了半坛,竟然飙出些泪来,也不知是辣的,还是苦的。
管家瞟了一眼身边的小厮,小厮接到眼色,赶忙辩白:“冤枉啊!越王殿下想要酒,小的哪儿敢买次的,这可是上好的‘若下春’。小的运回来的时候,隔着坛子都闻到了,香,绝对香!”小厮说着,还不忘陪笑着竖起大拇指。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也是骗人的!”李诚中又猛灌了两口,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管他怎麽喝,忧愁就是解不了,心里还是辣得发苦。
是时候该放手了。
李诚中嘴上说着“放手”,心里却还数着日子在过。掐指一算,今日便是范丶孙两家的结亲之日。李诚中叫来小厮,还没等开口,小厮很有眼色地递给李诚中一坛酒。越王殿下的心上人要成婚了,借酒焦愁也正常。小厮一副“我懂”的表情,心想:这次肯定猜对了。哪知,李诚中又想要大砍刀了。
小厮不可置信,又猜错了?可这院子,还有啥可砍的啊?管家都交代了,那棵香榧树,如今是府里的命根子,越王殿下宝贝得很。可这院子里除了它,哪儿还有别的树了?
小厮将信将疑地递上砍刀,只见院子里的石桌裂成了两半。嗯,很好,除了那棵大宝贝,这院子终于清空了。
说好要放手的,可李诚中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不算刚刚砍桌子的事情,李诚中这几日已经平静了许多。思来想去,李诚中还是想再见阿璃一面。往後她就是别人的夫人了,趁今日还不是,便再去见她一面吧,就当是告别。可他不想再惹出什麽乱子,于是选择在孙司马家的屋顶上,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看客——至少刚开始,李诚中是这麽打算的;至于後来嘛,越王殿下还是没能彻底放手,反而给这场婚礼增加了热闹的氛围。
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孙甲,也对这场婚事感到不满。虽然他这个差劲儿的家夥,根本没有立场感到不满。
人总是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孙甲就是这样。孙甲本是身体有点虚的酒色之徒,身边的女子要麽是艳丽风情的丶要麽是清丽的小白花。范琉璃本来算是小白花那一类的,可她现在摔伤了,就成了病弱美人。
寻常男子或许会对病弱美人生出怜惜之情,孙甲可不会。想要看病弱,孙甲自己就是。孙甲缺的是健康的生命力,最厌烦的就是病弱。你也可以理解成,孙甲讨厌他自己,当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由此,孙甲开始对范琉璃不满意,甚至生出几分厌恶。
两人还未成婚,就已经互相嫌弃。可以预见,这段姻缘不过一段装在金匣子里的土疙瘩——这风雨一来,就会外表光鲜,里面满是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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