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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半小时前起了一次短暂的沙尘暴,过去之后,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土黄。浮尘之下,一条土黄色的村路如蛇般蜿蜒,穿过寂静的村落。
路面浮土更厚了,偶尔有风掠过,便会卷起细小的烟尘。
几座黄土屋零星散落着,静默如谜。一条小黄狗从一条小道里横冲直撞地窜出,绕过屋角,急刹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黄泥房前。
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它用前爪急切地扒拉着院门的门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混合着哀求和兴奋的声响。
“汪汪汪!”
几声吠叫后,那两扇暗沉的木门终于发出“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位老人走了出来。他头顶光秃,只有头周剩一圈白发,穿着肥厚臃肿的深蓝色棉袄和黑色长裤,竖起的领子挤着下巴的肉。他端着一只瓷碗,步履迟缓地走到那个缺了口、布满油污的狗盆前,停下。
小黄狗在他脚边急得打转,四爪抓地,想冲上去,又强忍着,只敢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催促。
老人直起身,习惯性地踢了一脚狗盆,盆子发出“哐”一声脆响,小黄狗立刻扑了上去,整个脑袋埋进盆里,发出“咕噜咕噜”兴奋的吞咽声。
门闩挂上,老人刚转身,就见正对那间屋子里侄媳妇从里面退出来,她拉上门,侧身时看见老人,下意识地低头躲闪。
“大叔。”她喊了一声,声音中带一丝怯意。
侄儿昨天夜里又打了侄媳妇,那惨叫声,旁边人家都能听得到。今儿这脸也是很惨,一片青肿,左眼皮又红又肿与下眼睑之间仅剩一条缝。
老人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嘎吱——”
老人闻声看过去。
老太婆从灶房里出来,撩起围裙擦手:“老陆,切饭勒。”
这套四合院的黄泥房是两家人一起搭建的,加上两个厨房共有八个房间,北面一字排开四间房,东西两边各搭了两间小的,像胳膊一样围出个院子。
两家各占一头,各有一个厨房,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是大哥二弟的关系,来往密切。
侄媳妇走进灶房去给在田地里种庄稼快回来的父母准备中饭。
老陆的视线投进那间黑沉沉的灶房,落在站在灶台前,拿起枯瓜藤洗锅的侄媳妇的背上。
弯起的背部将上身这件黑色棉服顶的仿佛一座小山。
盯了数十秒,老陆笨拙地半转身,顶着老太婆浑浊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走向她。
中午吃得是昨晚的剩菜,咸菜炒肉末、白菜汤,八仙桌两人面对面坐,只顾埋头扒饭,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老陆吃好了,放下筷子,口腔里还有没嚼烂的饭粒,边嚼边和老太婆说:“老半的饭,弄出勒了么?”
缺牙的空档里蹦出两颗米饭,掉在木桌上,老陆捡起直接塞回嘴里。
老太婆抬头回:“弄好勒,切好给易送去。”
这对老夫妻口中的老半正是五天前到这里的陈嘉树。
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半夜里带来的,说是害死顾铭那个老板,大儿子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看住他,别让他跑,也别让他饿死,否则他们就会没命,将来可就没人给他们养老了。
这位老板不但瞎还聋,能跑哪里去?老夫妻不但给他吃喝,他有时候摸到门口,他们还给他搬把凳子让他坐外面晒太阳。
说不清楚原因,也许是看他这么可怜。尽管他害死了他们的儿子,夫妻俩也是恨不起来,又或者说这个人虽然年轻但那有种像村长那样的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老太婆端着满满一碗饭菜走进房间,那位老板坐在床边,双手抓着床单,无神的眼睛平视正前方,对她的到来并不知。
饭碗放在桌上,老太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切饭勒。”
男人来时穿的黑色长棉袄已经被换下洗净,现在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袄子、黑色棉裤,以及脚上这双黑色棉鞋,都是大儿子陆涛的。
皮肤倒是真白,城里人到底是不一样。
老人一天进来三次,都是来送饭的。陈嘉树站起身,挪着步子朝房间中央的八仙桌走去。
他又一次“不小心”撞上了桌边的长凳。
他是故意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假装完全失明,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陈嘉树弯下腰,伸手向下摸索,握住凳边,把凳子拉开,人再绕进去坐下。
手指在桌面上摸了两下,找到筷子。他把头埋得很低,鼻尖几乎蹭到菜上,却毫不在意,只是快速地往嘴里扒着饭菜。即便米饭煮得像粥,菜也咸得发苦,他还是吃得一口不剩。
只有吃饱,才有力气逃。
来这儿的五天里,靠着残余的0.02的视力,陈嘉树发现:这户人家吃过午饭后都会出门,而且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
为了验证这个规律,每次他们一走,他就一间一间地拍房门试探。昨天,他还摸到了大门外。
门外有条小狗,一直绕着他的双脚打转。
外面这条应该不是主路,看不见什么人影。远远望出去,是大片大片的土黄色。他在脑海里勾勒出黄沙路、黄泥房的落后山村模样。
不管是镇还是村,只要遇到人,他就有可能得救。
*
警方调取了陈嘉树失踪地点周边近三十天的海量监控,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筛查,一辆可疑车辆终于浮出水面。追踪信号一路向西,跨越省界,直指西城省。
因跨省办案需履行报备程序,又耽误了一天。在获得权限后,警方继续追查该车轨迹,但当车辆行至一个名为“地苹镇”的区域时,由于前方再无监控,线索就此中断。侦查工作只得转为对周边乡镇进行地毯式摸排。
与此同时,另一路追查□□的干警,他们从层层迷雾中抽丝剥茧,终于锁定了驾驶员的真实身份。今日上午十点,一支小队直奔西城省Q市。
也正是在这个上午,覃乔刚下飞机,走在通往出机口的廊桥上,手机铃声响了,她脚步一顿,田佳悦和陈呈一块停下,回身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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