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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寒气依旧料峭。
沈屹早已起身。他凝视着怀中依旧沉睡的向真,她眉头微蹙,即便在睡梦中也似承受着隐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轻浅,偶尔夹杂一两声压抑的咳喘,像细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动作极轻地抽回被她枕得发麻的手臂,为她掖紧被角,指尖拂过她额前汗湿的短发,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沉郁。
他悄无声息地穿戴整齐,那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在此刻简陋的环境里显得有些不寻常的肃穆。推开门,清冷的空气涌入,他深吸一口气,眸中最後一点温情被冰冷的决断取代。
厂区还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中,只有几个早起的老工人在远处生炉子,好奇又敬畏地瞥向这个昨日突然出现丶气场强大的陌生男人。
沈屹径直走向厂部办公室,脚步沉稳,踏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回响。
朱凡勇打着哈欠,刚用钥匙捅开办公室那扇破旧的木门,嘴里还叼着半截冷掉的油条。一转身,险些撞上一堵人墙。
待看清是沈屹,他脸上的横肉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谄媚又惊疑的笑:“沈丶沈同志?您这麽早……”
沈屹没理会他的寒暄,目光冷冽如刀,直接切入主题:“朱主任,我爱人陆向真同志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清楚。”
朱凡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支吾道:“这个……陆同志她……是有些体弱……”
“体弱?”沈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肺部旧疾复发,咳血,营养不良,高强度体力劳动导致身体严重透支。朱主任,这就是你们农机厂对待‘支援建设’同志的方式?让她住猪圈旁的破棚子,干最脏最累的活,克扣夥食,纵容流言蜚语甚至人身攻击?”
每说一句,朱凡勇的脸色就白一分,手里的油条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试图辩解:“沈同志,这丶这都是误会……厂里条件艰苦,宿舍确实紧张……工作安排也是根据实际情况……那些闲话都是工人们瞎传……”
“误会?”沈屹打断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啪地拍在积满灰尘的办公桌上,“这是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需要我念给你听,还是直接呈交给地区革委会和军工部纪律监察组备案?”
朱凡勇伸头一看,那盖着鲜红印章的诊断书上“疑似肺结核活动期伴咯血”丶“劳损过度”等字眼触目惊心。
他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眼前这个男人,气场这麽骇人,他的老婆重病之下还被他们厂这麽压榨对待。他肯定会狠狠报复的!
“沈丶沈同志……您息怒,息怒!”朱凡勇彻底慌了神,“是我工作失误!严重失误!我立刻安排!立刻改正!”
“第一,”沈屹居高临下,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陆向真同志立刻停止一切体力劳动,病休治疗。她的工作关系我会处理,你无需再管。”
“是是是!病休!必须病休!”朱凡勇点头如捣蒜。
“第二,立刻给她调换住处。厂里那间闲置的保管室,今天之内打扫出来,配齐基本家具和取暖设备。”沈屹早已勘察过环境,那间保管室虽也简陋,但至少是砖石结构,门窗完好,远离猪圈和垃圾堆。
“保管室?可那……”朱凡勇本想说什麽,触到沈屹冰冷的视线,立刻改口,“没问题!我马上叫人去收拾!”
“第三,”沈屹的目光扫过窗外渐渐多起来的工人,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有些人能听见,“关于我爱人的所有不实流言,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一个字。否则,”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朱凡勇脸上,“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追究到底。包括纵容甚至散布流言的责任人。”
朱凡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连连保证:“明白!明白!我一定严肃厂纪,绝不允许任何人再胡说八道!”
“最後,”沈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危险,“厂里那个叫齐普的技术员,还有食堂负责打饭的,立刻调离原岗位,去清洗全厂的厕所和垃圾堆,没有期限。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朱凡勇冷汗涔涔,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沈屹安排完这一切,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朱凡勇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他还要去县里一趟,联系更好的医疗资源,至少要确保向真能得到目前条件下最妥善的医治。
消息像长了腿,迅速传遍了整个农机厂。
人们看到朱凡勇屁滚尿流地指挥人打扫保管室,搬床擡桌,甚至把自己办公室的煤炉子都先搬了过去;看到平时趾高气扬的齐普和那个胖厨子陶叔,面如土色地拿着长柄刷和铁锹,走向厂区最污秽的角落;更看到那个昨天还蜷缩在破茅屋里咳血的女人,被那个冷峻的男人小心翼翼搀扶着,坐上了一辆罕见的丶直接开到厂里的军用吉普车,往县医院方向去了。
“乖乖,原来那真是她男人?”
“看着来头不小啊!姓朱的都快吓尿了!”
“我就说陆师傅不是一般人!那手艺,那气度……”
“啧啧,以前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她是……”
“快别说了!没听见吗?再说要倒大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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