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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第1页）

第68章

此话一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莫名而来的撕裂感！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他愣了片刻，目光紧紧锁在奚筱身上。见她仍然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医书，似乎真的只是在认真求知，并未擡头看他，脸上也寻不到一丝异样。

他这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假装出严厉师兄的模样，沉声道：“自己翻书去找！若是凡事有了问题便直接问人，不去自己思索求证，哪能印象深刻，学得真本事？”

奚筱也不怕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她依言翻动着书页，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沉重的阴影。片刻後，她从书页中擡起头，对着裴允皱了皱鼻子：“师兄就是嫌我蠢笨，我自己学就是了，不用你来训我。”

裴允看着她这般鲜活灵动的模样，心中的疑虑也被那扭曲的柔情所取代。他目光柔软，温声道：“好，你自己先看着，我去厨房，等会儿好了再来叫你。”

“好。”奚筱对着他，展露一个全然信赖明媚的笑容，随即又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的医书上，只是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蜷缩了一下。

没过多久，厨房的方向便飘来阵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奚筱的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动，眼帘却依旧低垂，专注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身形稳如磐石地端坐在凳子上，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吃饭了。”

裴允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挽着素色的袖口，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几缕墨色的发丝因忙碌而脱离了发簪的束缚，慵懒地垂落在额角与颈侧，非但不显狼狈，反为他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沾染烟火气的出尘之感。

他朝着奚筱走来，目光柔和，“我来替你收拾书案，你去将碗筷摆好，可好？”

奚筱闻言，擡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笑：“师兄又来检查功课？可我今日才读了一小会儿，许多地方还未及细想，如何能答得上？”

“不检查，今日不考校你。”裴允失笑摇头，语气带着纵容，“只是你收拾起来总是磨磨蹭蹭，等你慢悠悠地理好，只怕饭菜早已凉透，还是师兄替你弄吧。”说着，他已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温柔地催促着将她往厨房方向轻推。

“知道啦，我去就是了。”奚筱顺势起身，却不忘回头，手指精准地指向靠墙的一排木柜，叮嘱道，“那师兄可要记得，替我把书放进左边第二个柜子里，若是放乱了顺序，我日後寻起来麻烦，就不读了。”

她说话时，目光别有深意地在裴允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快如流星，难以捕捉，随即她又迅速转回头，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嘴里似是无心地嘟囔着：“不过……师兄如今的厨艺，闻着倒像是比从前还要精进了许多。”

裴允正沉浸在自己纷乱的心事中，并未看见她方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甚至连她後半句的嘟囔也未听真切，只模糊听到“厨艺”二字，便下意识地连声应和着：“好，师兄知道了。”

待奚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裴允才踱步至案几前。他并未立刻收拾，而是先拿起方才奚筱翻看的那本药材典籍，指腹拂过书页上的绘图和注解，细细翻阅起来。

然而，看了几行，便轻轻合上书本。按照奚筱的嘱咐，他开始整理案几上散落的笔墨纸砚和一些零碎杂物，准备放入柜中。

他走到那排木柜前，伸手拉开了左边第二个柜门。岂料，柜门刚开啓一侧，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卷册和杂物便因失去平衡，“哗啦”一声，争先恐後地滚落出来，散了一地。

裴允看着满地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弯下腰，准备一一拾起。他先捡起几卷画轴，又拾起两本杂记，当他的手触碰到一本书脊有些破损的《百草集注》时，书页间忽然滑落出一张质地普通的信纸。

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奚筱平日里用作书签或是随手记下的方子，他顺手拾起，准备将其重新夹回书页中。然而，就在他展开信纸，欲将其抚平的那一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纸上的几行字......

……

裴允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用力到泛白！胸口心脏处那熟悉的剧痛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僵立在满地杂物之中。

“师兄，我碗筷都摆好了，你还在磨蹭什麽呢？”奚筱清脆的声音冷不丁地自身後响起，语气带着几分寻常的催促，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她刚刚到来，又仿佛……已经在那里静静站立了许久。

这声音如同惊雷，猛地将裴允从巨大的震惊与痛楚中拽回现实。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失控的狰狞表情，肌肉因强行控制而微微抽搐。他动作极快地将那张信纸用力揉成一团，随即飞快地塞入自己胸前的衣襟内。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俯身将以极快的速度将地上散落的物品放回柜中，然後“啪”地一声合上了柜门。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然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甚至努力扯出一抹看似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走向奚筱：“你这柜子里头，乱得如同遭了劫匪。我才刚打开一侧，里面的东西便全涌了出来，收拾起来自然费些功夫。”

他走近她，语气轻松，试图用玩笑掩饰方才的失态，“东西放置得这般毫无章法，也难怪你医术老是难以精进，原来根由在此。”说着，他甚至还伸出手，作势要去捏奚筱的脸颊，动作亲昵自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奚筱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如同夏花盛放，她灵巧地一偏头，躲开了他伸来的手，笑嘻嘻地反将一军：“那既然如此，师兄日後不如直接手把手教我好了，岂不比我自己胡乱摸索要快得多？”

裴允凝视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妒忌，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笑着应和：“好啊，那你可要乖乖听先生的话才行。”

这顿饭，在看似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吃完，饭後，裴允先行回了自己的屋子，奚筱也并未多问。

夜幕降临，两人各自回了房，一夜再无交谈，唯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满寂静的院落。

“公子。”

一声低哑的呼唤打破了院落的死寂。来人一身几近融入夜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馀下那嘶哑的嗓音，给这本就安静的寝居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诡异气息。

裴允正坐在书案後，闻声，不疾不徐地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手边的一根蜡烛。昏黄跳动的烛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更映得他面容晦暗不明。

“东西呢？”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目光甚至未曾从烛火上移开。

黑衣人依言上前，动作轻捷地从怀中掏出几本崭新的书籍，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书案上。烛光映照下，那书封上的字样赫然与奚筱屋中那几本记载着诸多晦涩难懂的医书一般。

“可查清了？”裴允这才将视线转向书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一边细看，一边仿佛随口问着，在遇到尤其艰深晦涩之处，他甚至会拿起一旁的朱笔，在页边空白处留下细小的标注。

黑衣人垂着头，姿态恭谨，回答的声音却如同没有感情的机簧，冰冷而平板：“奚榆公子那日身中三箭，据现场遗留的箭矢形制与入肉角度判断，箭镞均直指心脉要害。且寻回的箭矢之上，血迹浸透，依常理推断，绝无存活可能。”

裴允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似是遇到了某个极难理解的关窍，并未立刻对这番禀报做出回应，而是凝神钻研起来，眉心微蹙。过了许久，久到那烛火都噼啪轻响了一声，他才从沉思中回神，语气依旧平淡：“让鹤影和香墨回来，盯紧伶舟陵，他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晓。”

他倏地擡起眼，目光并未落在黑衣人身上，而是短暂地投向屋内某个虚无的角落，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鹤松……这段时日，中间可曾接触过什麽人？或是，有何异常举动？”

话落，黑衣人原本就漆黑无光的双眼，仿佛瞬间被更浓重的墨色浸染，变得更加幽深黑暗，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依旧是那毫无起伏的僵硬语调：“没有。”

裴允终于从书页中完全擡起头，烛光下，他的目光清冷如冰，直直地钉在那人低垂的头颅上，“丛鸠，”他唤道，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让听者无端生出寒意，“鹤松从前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感念于心，存几分旧情，也是人之常情。”

丛鸠心中猛地一凛，跟随他多年，他太清楚，眼前这位主子何时会与人拉家常般说话？他不敢再多想，更不敢有丝毫迟疑，一字一句道：“属下只忠陛下一人。”

裴允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最终，他只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身体向後，无力地靠向冰冷的椅背，阖上了眼，仿佛并不在意他如何回应。

一阵风动掠过，案头那燃烧的烛火轻轻晃了晃，待火光重新稳定下来时，屋中已没了丛鸠的身影，只馀下裴允独自坐在昏黄的光晕里，和那几本摊开的晦涩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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