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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第1页）

第42章

白蔹的归来，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医馆里因他离开而弥漫的些许沉寂。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初步成功的喜悦，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丶关乎未来的希望。

晚饭後，两人默契地留在了後堂。储相夷泡了一壶安神的合欢花茶，淡雅的香气在空气中袅袅散开。

白蔹则迫不及待地，却又克制地，开始汇报他这几日的成果。他避开了那些过于专业晦涩的术语，尽量用储相夷能理解的方式，讲述着“星见草”提取的波折和“KX-01”初步显示的潜力。

“……所以，古籍记载的‘引药归经’，很可能在分子层面，体现为一种特殊的靶向引导作用。”

白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那是属于研究者的纯粹热情，“如果能证实这一点，不仅对‘啓明计划’，对整个中药现代化研究都可能是一个突破。”

储相夷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白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他能感受到白蔹话语背後付出的巨大心血和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轻声问：“过程很辛苦吧？”

一句简单的关心，却让白蔹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掩饰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声音低了下来：“还好……就是有点费眼睛。”

这轻描淡写的背後，是无数个不眠之夜和反复失败的煎熬。储相夷没有戳破，只是将一杯新斟的茶推到他面前：“注意身体。”

温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白蔹擡起头，看着储相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师兄，你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独立尝试炮制‘九制大黄’的事吗？”

储相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回忆的波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记得。你偷偷拿了药房的钥匙，结果火候没掌握好，差点把砂锅烧穿，满院子都是焦糊味。”

那段略显狼狈的往事被提起，白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随即眼神变得悠远：

“那时候你发现後，没有骂我，只是把我叫到一边，重新生起火，手把手地教我怎麽看火色，怎麽闻气味，怎麽判断药材的‘性情’。你说，‘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储家的每一个方子，每一味药，都承载着前人的经验和心血，马虎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储相夷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那时候我不完全懂，只觉得师兄你好厉害，什麽都懂。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守护的，不仅仅是医馆和方子，更是那种一丝不茍丶对生命负责的匠心。我现在做的，也许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去理解丶去验证丶去延续这种匠心。”

储相夷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用现代的语言，诠释着储氏传承的核心。心底那片坚冰，仿佛被这温柔而坚定的理解，融化成潺潺春水。

他想起白蔹小时候，总是用那种崇拜又依赖的眼神跟着他，如今，那个少年已经长大，拥有了与他并肩甚至开拓新路的能力和视野。

“你做得很好。”储相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比任何夸赞都更让白蔹心动。

夜色渐深，合欢花的香气似乎也带上了催眠的意味。白蔹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去休息吧。”储相夷站起身，“明天再细说。”

“嗯。”白蔹跟着站起来，动作间带着困倦的迟缓。

两人一前一後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二楼的走廊拐角，储相夷的房间在前，白蔹的房间在後。

白蔹在储相夷房门前停下脚步，看着他拿出钥匙开门。走廊灯光昏暗，储相夷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让人安心。

“师兄，”白蔹轻声唤他，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软糯，“晚安。”

储相夷开门的动作停住，转过身。走廊很窄，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白蔹仰头看着他，困倦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蒙，却依旧清澈。

储相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复杂，包含了太多白蔹此刻无法清晰解读的情绪——

有关怀，有感激，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丶更深沉的东西。

他擡起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白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却改变了轨迹，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去了白蔹眼角那点因为哈欠而産生的湿意。

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晚安。”储相夷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白蔹困倦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

然後，他迅速转身，开门，进屋，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白蔹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指尖下意识地触碰着刚才被储相夷擦过的眼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丶属于储相夷的触感。一股混合着酸涩和甜蜜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无声地笑了起来。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填得满满的，涨得发酸，却又无比满足。

这一夜，白蔹睡得格外沉。他梦见了十四岁的自己，跟在少年储相夷身後，在弥漫着药香的院子里，辨认着各种各样的药材。阳光很好，少年的储相夷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清浅而温暖的笑容。

而隔壁房间的储相夷，却久久未能成眠。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白蔹眼角时，那细腻温热的触感。白蔹今晚那番关于匠心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因宿命而阴郁的心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坚守，有人懂，并且有人正在用他未曾想过的方式，与他一同守护。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地说：

“相夷，储家的担子重……但无论如何，要守住……这片根基……”

那时他只觉得沉重如山。而现在，他似乎看到，这片根基旁边，有一株新的幼苗，正顽强地破土而出，带着勃勃生机，试图与他一起，撑起这片天空。

他缓缓闭上眼，将那只残留着白蔹体温感觉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依旧带着宿命的隐痛，平稳地跳动着，但似乎不再那麽冰冷和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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