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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难得的清闲（第1页）

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站立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粗糙的地面上。原本若即若离的两个纤细轮廓，因为距离的拉近和灯光的角度，此刻竟清晰地、彻底地交织融合在一起，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无法分割的黑色团块。这团扭曲的阴影，无声地吞噬了他们的脚踝，如同一个不祥的预言，将他们牢牢地捆绑在同一个黯淡的空间里。空气里面包的甜香，此刻闻起来只让人觉得窒息。

“晚上点以后，这家面包店的面包买一送一。一会儿咱们逛街回来也买点儿吧。”

两个妆容精致、踩着细高跟的年轻白领说笑着，裹着一阵馥郁的香风从两人身后轻盈掠过。那昂贵的香水气息与面包店门缝里汹涌而出的、刚刚出炉的焦糖甜香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混合浪潮，狠狠地砸在李明宇和顾晓妍之间那方脆弱而紧绷的空气里。这无形的碰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划开了两个世界的鸿沟。

李明宇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顾晓妍的脸上移开，却又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那抹苍白，在他脑中顽固地与记忆定格——早读课铃声响起前，她总是习惯性地避开所有人，缩在教室最角落的阴影里，低着头，小口小口啃着那早已冷透、硬邦邦的馒头。此刻，那唇色竟诡异地与面包店橱窗里，那些贴着“过期打折”标签、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黯淡的面包包装袋颜色，完全重合了！一种混合着荒谬与刺痛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爬上他的后颈。

顾晓妍仿佛被那阵香风和话语刺中了软肋。她迅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片小小的屏障，试图隔绝李明宇那过于灼热、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帆布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细小的碎石子，出轻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摩擦声。初中两年，走廊里偶然点头的交集，课桌间隔着整整三排座位的遥远距离……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安全的常态。李明宇这突兀的、带着怜悯（抑或是别的什么？）的“陪同”邀约，像一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针，毫无预兆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羞耻感在胸腔里翻腾。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凝视和沉默。否则，她感觉自己快要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溺毙了！

“行。”顾晓妍猛地抬起头，视线却像受惊的鸟儿，飞快地掠过李明宇的脸庞，死死钉在面包店明亮橱窗里那个缓缓旋转的、琳琅满目的面包展示台上。她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吞咽下那瞬间涌上来的、带着酸涩的硬块。

“现在面包买一送一。”她的声音刻意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近乎急促的腔调，“我肚子饿了。”这句话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同时也给自己台阶下的借口。“咱们进去挑挑，我买一个，”她顿了顿，目光依旧避开李明宇，语快得像在逃跑，“送的那个给你。”

话音未落，她已像得到了某种赦令般，猛地抬脚，近乎仓皇地转身朝那扇透出暖光和食物诱惑的玻璃门冲去。帆布鞋松垮的鞋带在她身后急促地晃荡着，甩出凌乱不堪的、心虚的弧度。她的背影写满了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只要慢上半秒，身后那个少年的目光，就会穿透她单薄的校服，将她眼底翻涌的、混杂着窘迫、不安和一丝被窥破狼狈的羞愤，看得一清二楚。

“叮咚——”清脆悦耳的门铃宣告着闯入。暖黄得近乎粘稠的灯光，混合着浓郁到令人晕眩的黄油、焦糖和烤面粉的香气，如同温热的潮水，瞬间将顾晓妍包裹其中。这过分甜美的气息，却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流连于精致的橱窗，而是目标明确地、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标注着“第二件半价”（而非“买一送一”）的促销货架——那里，是价格洼地，是她此刻唯一有勇气面对的区域。

顾晓妍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菠萝包表面那粗糙而温暖的酥皮。货架上方暖黄的射灯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光线聚焦在商品上，同时也将包装纸烤得微微烫。那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导到她的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廉价诱惑的灼热感。

“就这个吧。”她几乎是飞快地做出了决定，将那枚圆墩墩、色泽金黄、散着浓郁甜香的菠萝包抓在手里，塑料袋在她指尖出细碎而局促的摩擦声。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艰难的仪式，转过身来，试图将那份暖意和食物带来的短暂安慰传递给身后的少年。

“你选哪款面包了？”她的语气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夹杂着一丝刻意的、想要打破僵硬的轻快。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菠萝包诱人的甜香，混杂着面包房特有的、暖烘烘的酵气息，扑面涌向李明宇。这股本该带来慰藉的暖流，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散着凛冽寒气的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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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宇根本没有在挑选面包。他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僵立在原地。那双原本清亮、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憎厌地，钉在玻璃冷藏柜里陈列的精致甜点上。

准确地说，是钉在那几枚巧克力甜甜圈上。

它们在聚光灯下闪烁着近乎邪恶的光泽：油润深棕的巧克力淋面完美无瑕，撒着细碎闪亮的糖霜颗粒，像撒满了细碎的钻石。那圈饱满的巧克力酱夹心，呈现出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深沉的色泽。暖黄的灯光落在上面，糖霜反射出近乎刺眼的、炫目的光芒，像是在无声地炫耀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绝望的昂贵。

李明宇的视线仿佛被那圈深棕色的巧克力酱吸了进去，瞳孔猛地收缩。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数字，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脑中疯狂尖叫、膨胀：

“块……”

这不是他计算出来的。是旁边精致的价签牌上，明明白白、冷酷无比地印着的数字。这个数字像是瞬间点燃了他脑子里一根早已腐朽、沾满污渍的引线！

这个数字！像一把生满了铁锈、边缘却依然锋利的钝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剜向他心底最深处、那道从未真正愈合过的、关于贫穷的伤疤！

块！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是他母亲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与小贩反复争执的汗水；是他父亲在工地上扛起沉重水泥袋时佝偻的背影；是他自己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徒步上学时，踩在冰冷路面上的那双开了胶又被尼龙线密密缝补过的球鞋；是他们一家三口几天饭桌上那些寡淡、重复、难见油腥的饭菜所耗费的全部！

而此刻，这沉重的、浸透着血汗的“块”，在这个灯火璀璨、香气四溢的面包店里，代表的仅仅是一枚……一口就能吞掉的、甜腻得齁的巧克力甜甜圈！是苏晴那种女生，在悠闲的下午茶时光里，可能漫不经心、甚至带着挑剔咬一小口就随手丢开的、微不足道的零食！

冰冷的玻璃柜，清晰地映照出李明宇此刻扭曲的表情。恍惚间，那圈深棕色的巧克力酱夹心，在他充血的视野里，竟诡异地蠕动、变形，幻化成了苏晴那张妆容精致、永远带着优越感的脸庞上，那抹涂着鲜艳夺目的大红色口红、正无声绽放的、充满嘲弄的笑容！那笑容在玻璃的倒影中无声地咧开，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对着他无声地宣告：“看啊，李明宇，这就是你永远洗不净、甩不掉的……寒酸！”

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李明宇？李明宇？”顾晓妍的呼唤声传来，带着一丝迟疑和担忧，那声音在面包店蒸腾的、粘稠的热气里被揉搓得有些软，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李明宇却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猛地从那个被恶意和绝望填满的幻觉深渊里挣扎回神！

视线重新聚焦。

冰冷光滑的玻璃柜上，清晰地映出一双猩红得可怕的眼睛。那眼睛深处燃烧着什么？是屈辱？是愤怒？是绝望？还是……一丝残忍的快意？扭曲的嘴角甚至残留着一抹未来得及收敛的、冰冷而狰狞的冷笑——那是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无法逃脱的卑贱命运时，出的无声嘶吼和痛苦的痉挛。

这张倒映在冰冷玻璃上的、被暖黄灯光勾勒出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少年应有的模样？它像一幅被恶意涂抹的肖像画，扭曲、陌生而狰狞，无声地诉说着心底那片隐秘的、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的惨烈撕扯。

顾晓妍看着玻璃倒影中李明宇那张完全失控的脸，伸出去递菠萝包的手，僵在了半空。塑料袋细碎的声响戛然而止。

“明宇你选哪个面包啦？快点儿拿过来，该结账了！”

顾晓妍的声音像一根细线，勉强穿透了李明宇脑中那震耳欲聋的、关于“块”的尖锐嘶鸣。她晃了晃手里那个装着廉价菠萝包的透明塑料袋，塑料摩擦出廉价而急促的噪音。收银台前已经排起了短短的队伍，排在后面顾客投射过来的、带着无声催促的不耐烦目光，如同细密的小刺，一下下扎在她裸露的后颈皮肤上，让她坐立难安。

她不得不回头，再次看向那个如同被钉在巧克力甜甜圈展示柜前的少年。

暖黄粘稠的灯光下，李明宇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冰冷的汗珠，在灯光的折射下泛着不健康的油光。他放在玻璃柜边缘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紧而泛出惨白的骨色，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玻璃生生捏碎！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如同遭遇了最恐怖的景象，仿佛正与某种从玻璃倒影中爬出来的、无形的、名为“贫穷”的狰狞怪物进行着殊死的缠斗！喉结像失控的活塞，艰难地在干涩的咽喉里上下滚动，喉咙深处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前低吼般的“嗬嗬”声。玻璃柜的倒影里，那张属于李明宇的脸，正以一种非人的姿态扭曲变形，嘴角神经质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撕裂！

一股寒意顺着顾晓妍的脊背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李明宇动了！

像一个终于被某种力量赦免，或者说是被更深的绝望推着前进的木偶，他僵硬地、动作极其不协调地伸出手，端起那个盛放着罪恶“块”的、精致的白色骨瓷小盘。盘子底部与冰冷的玻璃柜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小小的、沉重的甜甜圈盘子，笨拙地推到顾晓妍手边的收银台上。

“哐啷！”

瓷盘磕碰大理石台面的声音异常清脆、响亮，在这充斥着香甜气息的空间里如同炸雷！盘子里，那枚精心妆点的巧克力甜甜圈受到震动，表面覆盖的厚厚一层糖霜簌簌震落，星星点点地洒在光洁的台面上，在暖灯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目的光泽。

那一瞬间，李明宇眼前一片模糊。散落的糖霜，在他充血的视野里幻化、重叠——清晰无比地变成了苏晴生日派对上，那杯被她漫不经心晃动着、最后失手打翻的昂贵香槟！金黄色的液体裹挟着细密的气泡，狠狠溅泼在纯白色的、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留下那片狼藉的、带着酒精甜香的泡沫印记！那个画面，曾像滚烫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瞳孔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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