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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声的妥协（第1页）

深秋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寒气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这间破败的土屋。院子里那个尚未成型的简陋土灶，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孤寂的轮廓。

林微熹关紧那扇吱呀作响、却依旧漏风的木门，将最后几根干柴塞进灶膛。火苗跳跃着，努力驱散着一隅的黑暗和寒冷，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随着火光晃动，显得摇曳而不安。

她将白天采回的那把瘦弱的水芹，和仅剩的几个干瘪土豆一起，扔进锅里，煮了一锅看不见什么油星、寡淡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菜粥。食物的香气微弱得可怜，几乎被柴火的烟味完全掩盖。

她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照旧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然后自己端着一碗，走到土炕的另一头，沉默地喝了起来。粥很稀，几乎不需要咀嚼，带着野菜特有的微涩和土腥味，划过喉咙，留下一种勉强果腹的虚无感。

萧绝依旧蜷缩在他那个靠近柴堆的角落阴影里，没有去看那碗粥，也没有去看林微熹。他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灶火上，瞳孔里映着两点橘红色的光斑，明明灭灭。

屋子里只剩下林微熹喝粥时轻微的吞咽声，以及柴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一种沉重而黏稠的寂静，笼罩着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微熹喝完了自己那碗粥，将空碗放在一旁。她看着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和他脚边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粥，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或许是在对抗她这个“异常”的存在，或许是在对抗这令人绝望的现实，又或许，仅仅是在对抗他自己内心那一点点因为一碗面而被动摇的坚固壁垒。

她没有再出声催促，也没有像原主可能做的那样，用暴力强迫他进食。她只是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弄出一些轻微的、表示她仍在活动的声响。

当她背对着他，弯腰清洗锅灶时，身后终于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

那是一种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轻得几乎要被柴火的噼啪声掩盖。

林微熹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屏息凝神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她听到他似乎是极其缓慢地、挪动到了碗边。然后，是短暂的停顿，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安全。接着，便传来了急促而压抑的吞咽声。他吃得很快，几乎没出什么声音，像是在完成一项秘密的任务，生怕被人现。

那声音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林微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锅碗都清洗完毕，用破布擦干手，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门口那只陶碗已经空了，像之前那次一样，被舔舐得干干净净，摆放的位置似乎比她放下时，更往角落里挪动了一点。

萧绝已经重新退回到了阴影深处，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起来，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后脑勺。

但林微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吃了她做的食物，不是在极度饥饿和诱惑下的第一次失控，而是在相对清醒、拥有“自由”选择权的情况下，做出的第二次、沉默的接受。

这不是信任，远远不是。

这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无奈的妥协。是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纯粹的仇恨和恐惧。是他意识到，在找到更好的出路之前，暂时接受她提供的、虽然可疑却至少能活命的资源，是唯一理性的选择。

这种妥协，脆弱得像清晨的露珠，阳光一晒就可能蒸殆尽。但它确实存在了。

林微熹没有试图去打破这份沉默的默契。她走到土炕边，将单薄的、硬邦邦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抱起那床稍微厚实一点的、原本属于原主的、同样散着霉味的被子，走到萧绝所在的角落。

萧绝在她靠近的瞬间，身体骤然绷紧，埋在膝盖里的头猛地抬起，黑眸在黑暗中锐利地看向她，充满了警惕和疑问。

林微熹没有与他对视，只是将被子轻轻放在他身边，距离他还有一臂远的地方。

“晚上冷。”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平淡无波。然后，便转身回到土炕边，裹紧了那床更薄更破的被子，面朝墙壁躺下了。

她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比言语更有力的信号。

萧绝死死地盯着那床突然多出来的、厚实的被子，又看向土炕上那个蜷缩起来的、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寒意确实刺骨。他身上单薄的破衣根本无法抵御夜间的低温，手脚早已冻得冰凉麻木。那床被子，散着和陈旧屋子一样的霉味，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温暖诱惑。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林微熹几乎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快要真的睡着时，才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被拖动的声音。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用那床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厚厚的棉絮隔绝了地面的寒气，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被包裹的安全感。这种感受陌生得让他想哭，又温暖得让他恐慌。

他紧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只是贪婪地、又带着负罪感地，汲取着这偷来的片刻温暖。

土炕上的林微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听着身后那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无声的妥协，在寒夜里悄然达成。

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建立在生存需求之上、摇摇欲坠的平衡点。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

但至少今夜，他们不必在相互的敌视和刺骨的寒冷中，独自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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