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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拜见先生（第1页）

凑齐三百文钱的那个傍晚，破旧的土屋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气氛。林微熹将那些带着体温、浸透着汗水的铜钱用一块洗得白的干净粗布包好，系紧，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萧绝就站在她身边，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小布包，黑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里面盛满了对未知明天的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林微熹便唤醒了萧绝。她烧了热水，让他从头到脚仔细清洗了一遍，换上那件虽然半旧、却被她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色夹袄，脚上是那双已经合脚了的棉鞋。她甚至用梳子蘸着水，将他那总是有些凌乱的黑尽力梳理整齐。

镜子里（一块磨得光滑的铜片），映出一张过于苍白却五官精致的小脸。洗净污垢后，萧绝的容貌优势显现出来，眉目如画，鼻梁挺秀，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让他显得过分瘦削，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属于荒野的警惕与冷冽。这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虽掩不住贫寒，却让他看起来不再像个流浪儿，反倒有种落难小公子的清贵气质。

“很好看。”林微熹看着他，由衷地赞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待会儿见到张先生，要懂礼数，先生问什么，就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不要害怕。”

萧绝点了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镇西头的张氏私塾，是一间略显陈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的青砖瓦房，与周围低矮的土坯房格格不入。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里面传来孩童们参差不齐的读书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林微熹深吸一口气，牵起萧绝的手，走到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前，轻轻叩响。

读书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何人？进来。”

林微熹推开门，牵着萧绝走了进去。堂屋内，七八个年纪不等的学童正坐在简陋的书案后，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上处，一位穿着洗得白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留着花白长须的老者，正手持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这便是张秀才张先生。

林微熹拉着萧绝，上前几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张先生安好。民女王家村林微熹，携幼弟萧绝，特来拜见先生，恳请先生收他入学读书。”说着，她将那个装着三百文钱的布包，双手奉上。

张先生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微熹身上，带着审视，随即，便移到了她身旁的萧绝身上。

孩子的容貌是极出色的，即便衣衫破旧，也难掩其眉宇间的俊秀灵慧。然而，张先生教书多年，见过的孩子不知凡几，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的不同。那过于挺直的背脊，那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嘴唇，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寻常孩童初入陌生之地的怯懦，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冷漠的观察，以及深藏在眼底的、不易察觉的戒备与疏离。

这不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

张先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自然听说过林微熹的名声，以前是懒惰泼辣，近来却似转了性子，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做起了小生意，还惹上了赵家的麻烦。如今竟要送这孩子来读书？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钱袋，而是看着萧绝，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叫萧绝？”

萧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点了点头，声音清晰却带着孩童的沙哑：“是。”

“为何想读书？”张先生又问。

这个问题，林微熹事先和他演练过。萧绝记性极好，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读书可明理，可知事，可立身。不想……永远受人欺辱。”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硬，是他自己的临场挥。

张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回答，对于一个从未进过学的孩子而言，算是相当出彩了，尤其是那份隐含在话语中的不甘与志气。

“以前可曾识字？”张先生继续考校。

“未曾正式学过。”萧绝答道，“姐姐教过《三字经》前几句，在地上划字认过一些。”

“哦？”张先生来了些兴趣，随手拿起桌上《三字经》，翻到后面，指着一个略复杂的字，“这个，认得吗？”

那是一个“善”字。

萧绝看着那个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林微熹在泥地上划出的笔画，以及她温柔的讲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准确地念了出来：“善。性本善的善。”

张先生抚须的手微微一顿。只看过前几句，却能认出后面的字，这份记性和悟性，确实难得。

他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萧绝虽大多回答得简洁，甚至有些笨拙，但思路清晰，反应也快，显露出远普通村童的聪慧。

张先生沉吟起来。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心性也坚韧，只是……来历不明，又牵扯着赵家的麻烦，收下他，恐怕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纷扰。而且，看他这身打扮，家境显然极其贫寒，日后能否持续支付束修也是问题。

林微熹见先生犹豫，心中焦急，连忙道：“先生，束修我们会按时缴纳，绝不拖欠。萧绝他很懂事，定会刻苦用功，不敢辜负先生教导。还请先生给他一个机会！”她说着，又要躬身行礼。

萧绝看着林微熹为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张先生看着眼前这对姐弟，一个为了弟弟的前程不惜一切，一个虽沉默却眼神坚定。他教书育人半生，终究不忍心让一颗可能成材的苗子被埋没。

“罢了，”张先生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既然有心向学，老夫便收下你。明日辰时，准时来上学。记住，学堂有学堂的规矩，需得尊师重道，友爱同窗，刻苦攻读，不可懈怠。”

“是！多谢先生！”林微熹大喜过望，连忙拉着萧绝一起躬身道谢。

萧绝也跟着行礼，抬起头时，目光与张先生相遇。老先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既入此门，当以修身为本，过往种种，皆应暂且放下。”

萧绝眸光微闪，似懂非懂，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拜师成功，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前方等待着萧绝的，是全新的环境，未知的人际，以及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更复杂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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