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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以情胁情一念换卿卿 当决不决二心成决绝(第6页)

虞昶轩回来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多钟,他一路上了楼,一推开卧室的门,眼前却是空荡荡的,竟没有看见她,他心中一紧,转过头来一望,就见她坐在地毯上,将头靠在一旁的案几上,竟然就睡着了。

他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将军帽和手中提的一样东西都放在一侧,只见她竟是枕着那一柄团扇靠在案几上,有杏黄色的扇穗子从她的额角软软地垂下来,窗外有风轻轻地吹过来,她穿着件白底镶黄点连衣裙子,宽大袖口在风里漾着,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胳膊来,便仿佛有幽幽的香气从她的袖口里发出,让他不禁一阵阵地心驰神往,醉魂酥骨。

杏黄色的扇穗子被风吹着,流苏软软地在她雪白的面颊边轻晃,更衬的那一张面孔犹如桃萼露垂,杏花烟润,他屏着呼吸,伸出手来在她柔软的面颊上轻轻地摸了摸,慢慢地便将她温暖的面颊托在了自己的手里,他的手掌有着长年练枪磨出来的枪茧,她似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不舒服,略略地颦一颦眉,竟就睁开了眼睛。

她一醒来,便就发现他们这样的姿势,而自己的面颊竟还被他捧在手里,吓得就往後一缩,然而这样本能的躲避动作竟让他的心中陡然一阵恼火,伸出手扯住她的肩头,一把就将她抓到了自己的眼前来,他下手极重,她皱起眉头,忍不住道:“你放手,我疼。”

他这才回过神来,见她脸色都变了,忙就松了手,她就朝後退了一退,虞昶轩望望她,默了半晌,便微微笑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麽?”

他将原本放在一侧的一样东西拿过来,竟是一个鸟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黄色的芙蓉鸟,脚上扣着金链子,正在笼子里面啄米喝水,虞昶轩笑道:“知道你喜欢这个芙蓉鸟,我特意给你弄来的,它的好玩本事多着呢,我一会让它演给咱们看看,保管能逗得你开心。”

平君望着笼子里的鸟雀,摇摇头,“我不要。”

虞昶轩就道:“你不是很喜欢这芙蓉鸟麽?”

平君就淡淡道:“它也当得起这样好的名字麽?只有在外面飞的才叫芙蓉鸟,关在笼子里的,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罢了。”

虞昶轩提着笼子的手便顿了一顿,擡起眼眸来看看她平静的表情,再看看笼子里的金丝雀,想到自己这一举倒颇有拿针刺人伤口的意味,顿时间便没了什麽兴致,就把笼子放下,耐着性子笑一笑道:“我今晚倒没什麽事儿,带你去看场电影怎麽样?”

平君道:“我不喜欢。”

虞昶轩又望一望她,“那我带你去吃个西餐?”平君就把头低下,伸手慢慢地揪着团扇上的杏黄穗子,默默道:“我不爱吃那个。”

那房间里就静下来,只有风还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摆在窗前的惠兰叶子随着风一阵乱晃,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去,只凝视着她,半晌,方才分外平静地道:“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喜欢,我真是太纵你,竟惯出你这样大的脾气来了。”

她一直都低着头,嘴唇抿着,杏黄色的穗子从她的手指间软软地滑下去。

他就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透出灼灼逼人的力量来,“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这样一再的磨我的性子,我都忍了,你还不知足麽?!”

平君擡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又要把头转过去,他真恨她这样的躲避,伸手强行将她的脸板过来,呼吸略有些急促,“叶平君,你这个……”他那话说到一半,却恨得说不下去,只咄咄地逼视着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他的目光都热烫的,似乎要往外溅出火星子来。

她微扬着脸,下颔竟被他捏出了清晰的指印来,他二话不说忽地站起,将放在案几上的鸟笼子举起来就往地上一拨,勃然大怒道:“好,你脾气大,你想怎麽样就怎麽样,我不管你了!”

鸟笼落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出去,金丝雀受了惊,在笼子里支棱着翅膀扑腾着,瞪着红色的眼睛一通乱叫。

她把头一转,“你不要发疯!”

他望着她漠视的面孔,咬牙切齿,“你最好不要逼我发疯!”

有敲门的声音传来,副官吴作校在外面道:“五少,太太打电话来说让你到官邸那边去。”虞昶轩的目光仍停留在叶平君的身上,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只觉得心里仿佛是沉了一块生硬冰冷的铁,硬硬地硌着自己,说到底都是因为她,他也是真疯了,竟由得她这样磨着自己。

他终于把心一横,拿起自己的军帽,转身便走了出去。

时值深秋,却也是金陵中央政府的多事之秋,军阀混战日益严重,政府行政主席楚文甫错误估计形势,在前阵趁江北稍乱之际对萧家军出兵,确也讨得了几分便宜,夺得两条铁路干线,谁知这一月来竟遭遇萧家军的猛烈反扑,眼看着萧家军竟一路过了奚水,楚文甫便就再也坐不住了,慌就请军委主席虞仲权出山,这才挡住了萧家军,然这样一来,楚文甫更是要对虞仲权言听计从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政治报纸《名报》主编江学廷便痛斥中央政府宪法形同虚设,政府犹如傀儡,以军驭党这一畸形的政治模式,更是毫不畏惧写出一首打油作来,矛头直指虞楚两家联合执意内战而不抗扶桑的行径,正是一首:渔夫耕田不撒网,鱼叉锄地不刺鲨,谁家楚楚小女儿,愿做他人菟丝花。天道不彰人心古,看你猖狂到几时!

这一天上午,虞氏官邸内的例行会议结束以後,虞仲权便留下了顾以纲,张孝先两位虞家军内的首要人物商讨军务,虞昶轩留在办公室内旁听,就见他们在站略地图前攻进退守计议了半天,顾以纲就“嘿”地一声笑道:“到底还是钧座厉害,这一步杀招竟是无人能料!”

张孝先也笑道:“看来钧座今番是执意要取萧家少帅的性命了!”

虞昶轩见这几位叔叔都笑着在那里打哑谜,又见父亲微笑着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竟然开口道:“昶轩,你也不用急,这一年内,定让你上战场立个大功。”

虞昶轩往那战略地图上看了一眼,就见地图上一处火力的集中点竟然是项坪口,他正在想父亲到底要如何安排这一仗,在一旁喝茶的顾以纲已经笑道:“我明白了,好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看来钧座是要用这步棋成就五公子了。”

虞仲权只是淡淡地笑一笑,“我是确有此意,不过他年纪轻轻就做个统帅,定要你们两位扶持他才行。”

虞昶轩终究是年少气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父亲,我不用任何扶持,你让我自己去跟萧北辰拼个高下罢!”

虞仲权一闻此言,当即怫然道:“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现在就想去跟姓萧的拼高下?你在军校里学的那点东西对付得了萧北辰的身经百战?!家养的鹰倒想去斗野生的雕!只怕你还没有那样大的能耐!”

虞昶轩到底还是气不过,就直接回道:“父亲既然这样说,就是我的能力还不够,又何必让我做什麽统帅,我无功不受他人之禄!”

虞仲权本是脸现怒色,听得虞昶轩这一句,却没有发作怒气,只“啪”的一下将手里的兵力标识往桌上一扔,单说了一句,“混账,你出去罢!”虞昶轩见父亲这样模糊的态度,还有些不甘心,然他把话说到这里已是到了极点,却再也不能忤逆下去了,只好退了出去。

陆军部参谋长顾以纲看着虞昶轩走出去,又见虞仲权的脸上有着不悦之色,就忙呵呵地笑道:“没想到昶轩这小子,竟是有这样的傲气,真是不负大哥当年之风。”

张孝先也跟着点头道:“昶轩也是我和老顾看着长大的,他的个性与大哥最是相像,等真刀明枪地上了战场历练几年必是大有作为,大哥就放心罢,昶轩错不了!”

虞仲权便看着那沙盘,良久才慢慢地叹了一声道:“你们也知道,如今我们虞家也就剩下这麽一个根苗了,容不得我不上心,幸好他也是个有血性的,倒也让我有几分欣慰,倘若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我也早就不管他了。”

虞昶轩从虞仲权的书房走出来,一路下楼,就见二姐瑾宣的孩子,才不过七岁的匡泽宁从北面厅里晃晃悠悠地跑出来,一见虞昶轩,马上就站住了,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小舅舅。”末了又把胖乎乎的小手背到身後去,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小阿姨在里面说小舅舅的坏话,我没说。”

虞昶轩被泽宁煞有其是的告状模样逗得忍不住就笑了,朝着北面厅叫了一声,“琪宣,你给我站在那里别动。”一路就走了进来,就见北面厅里支着个牌桌子,却是大嫂敏如拉了二姐瑾宣丶六妹琪宣还有君黛缇在那里打牌,琪宣一见虞昶轩走进来,当即把眼前的牌一推,调皮地吐吐舌头道:“哎呦,算账的找上门来,我可不玩了。”说完便把从椅子上跳起来,呼啦啦地飞跑出去了。

虞昶轩见君黛缇在这里,就想退出去,敏如微微一笑,站起来拦道:“五弟往哪里跑,我们好容易支起的牌局子,叫你给带累的成了三缺一,你好歹上来玩两圈,不然这时候让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虞昶轩便指着楼上,笑道:“大嫂这是要我的命了,父亲正在楼上。”

敏如笑道:“不过就打个几圈,解解乏闷而已,父亲若是怪罪下来,我去给你说。”她就将虞昶轩推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正好让虞昶轩与君黛缇做了一个上下首,自己就坐在琪宣空下来的位置上,又朝着旁边的丫头瑞珠招了招手,吩咐她去把新买的枇杷果洗好了端一盘过来。

虞昶轩略略地一擡眸,就见君黛缇穿着个淡黄花锦金丝缎长旗袍,手腕上戴着一个光润莹洁的镯子,一条手绢子缠到了镯子里面去绕了一圈,低着头坐在那里,只管按着手里的牌,那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紧张来,都被他一扫入了眼底,敏如笑道:“咱们可得先说好,我这里玩牌可是有规矩的,可不许有人暗地里眉来眼去地私相授受。”

瑾宣就笑道:“这可没法子玩了,别的不说,大嫂这会儿赢了我多少,我这还指望着大嫂能放我一马呢,怎麽就这样铁面无私起来?”

敏如笑道:“你也别抱怨,咱们就打牌抽头吃点心,我赢了你的,就买来点心甜一甜你这小姑子的嘴,黛缇若是赢了,就请五弟吃个西餐罢。”

黛缇就低着头,耳旁的银杏坠子一阵乱晃,虞昶轩咳了一声,伸手在桌面上乱洗着牌,又玩起来,才玩了两圈,敏如眼尖,早把黛缇的牌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就把一个二筒打了出去,眼望着君黛缇笑,明摆着是放了她和,谁知君黛缇就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眼看着这一个二筒让瑾宣得了去,她却还在那里发呆,可见这一颗芳心,竟是慌乱无比了。

正这样玩着,就听到外面传来琪宣的声音,却是跟在厅口的泽宁说话,道:“泽宁,还有谁在北面厅里呢?”泽宁就跑到厅里来,站在牌桌前冲外面喊道:“这里有大舅母和妈妈,还有小舅舅和小舅舅的女朋友黛缇……”

虞昶轩立时把脸一阴,火气就上来了,将手中的牌“啪”的一下扔出去,怫然道:“胡说些什麽!这是谁教你的?!”

一句话吓得泽宁当即就住了口,扁着嘴要哭,二姐瑾宣就站起来拉过泽宁,笑道:“五弟别上火,他小小年纪,哪里知道女朋友是什麽意思?定是听了别人的话,胡乱学的。”接着又转向了黛缇,“小孩子不懂事,唐突了黛缇妹妹,真是对不起,你可千万别生气。”

君黛缇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张牌,涨红着脸坐在那里,把个嘴唇死死地咬住,敏如见此情景,便推了黛缇一把,打圆场地笑道:“都是小孩子胡说呢,我们黛缇妹妹哪里就生气了,难道还跟五弟似的这样不懂事,别人说什麽他都要闹一个乌眉竈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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