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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宫灯摇曳,御书房内烛火微明,映得案前人影修长而沉静。玉沁妜踏进殿门时,风带起帘角一声轻响,她未语,只将披风交予近侍,缓步走向书案。案头三封西境急报早已候着,红漆封口尚未拆启,却已透出几分焦灼气息。
她并未落座,只立于灯下,指尖挑开第一封奏报。黄纸铺展,字迹工整,内容却寻常得近乎敷衍:“敌踪未现,粮草充足,军心稳固,守将叩。”她目光停驻在“粮草充足、军心稳固”八字上,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似有疑云悄然浮起。
第二封、第三封接连拆开,内容竟如出一辙,连措辞都几乎一字不差。她将三份奏折并排摊在案上,一一对照字迹。虽每页末尾皆署名不同守将,或张、或李、或王,但细看笔锋转折之处,皆有一丝刻意的顿挫——那不是自然书写之痕,倒像是有人刻意模仿多人笔体,力图掩藏同一手笔的痕迹。
她眸光渐冷,转身走向墙边兵部图架,抽出一卷防务图,展开至北关段。羊皮地图缓缓铺陈,山川走势、关隘分布尽显其上。她的手指停在一处狭窄隘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锋利:“此处哨塔距主营多远?”
随侍的兵部尚书上前半步,略一迟疑,低声答道:“约……三十里。”
“三十里?”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那为何昨日报称敌骑逼近,主将竟一个时辰后才得讯?莫非斥候骑的是瘸马,一路颠簸而来?”
尚书额角渗出细汗,急忙解释:“回殿下,或有……风沙阻路,视线不清,传讯稍缓也是常情。”
“风沙能遮眼,遮得住烽燧的狼烟吗?”她猛然将图卷重重拍回案上,震得烛火一跳,“三十里地,烽火举则烟起,信骑接力不过半炷香工夫!你当我是来听故事的?还是以为这深宫高墙,隔得住外头的刀光剑影?”
尚书垂不语,双手微微颤。
玉沁妜缓步踱至窗前,推开半扇雕花木窗。夜风扑面,带着初秋的凉意。她望着远处宫墙之外的暗影,语气低沉却清晰:“西境三关,互为犄角。若真太平无事,何须连递三报?若真军心稳固,又何必用同一人代笔,伪造多方联署?你们当我不懂兵事,还是当我从未亲历战场?”
她回身,目光如刃扫过尚书:“明日辰时,我要看到北关七日内所有烽燧点火记录、斥候轮值名册,以及那三名‘守将’近三年所上奏折原件。若有半分隐瞒……”她顿了顿,声音冷如寒霜,“我不介意亲自走一趟西境。”
话音未落,内侍便匆匆上前,低声禀报百里爵求见。他静立于廊下,未着朝服,仅披一袭素色常袍,衣料朴素无华,随风轻拂。双手交叠于身前,姿态恭敬却不失挺拔,眉宇间不见波澜,唯有那双眸子沉静如深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臣请随驾巡边。
玉沁妜立于门槛之内,足未出户,亦未言语。晨光微斜,映在她半边肩头,仿佛为这沉默镀上一层冷金。她只是望着他,目光如审度,又似在衡量某种不可言说的重量。
许久,她终于启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边关不比宫中安稳,一旦生变,千里求援,也难及时抵达。”
“正因如此,”他向前半步,步伐虽轻,却如定锤落案,“才更需有人亲临其境,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军报可修饰,可隐瞒,甚至可伪造;但烽火一起,便是实情。陛下亲往,三军自知局势紧迫,士气方能凝聚;而臣随行,或可察军情虚实,理调度之序,防患于未然。”
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在两人之间盘旋片刻,又悄然落地。玉沁妜依旧未动,目光缓缓滑过他垂于身侧的手腕——那串常年缠绕在袖口的流苏,今日竟整整齐齐地垂落,再不见往日乱结纠缠的模样。她眸光微闪,似有所悟,又似心绪微动。
她忽而转身步入殿内,脚步不疾不徐,却带着决断之意。不多时,她复出,手中托着一枚铜印,递至他面前。铜色沉稳,印面刻纹清晰,边缘四字赫然在目——与帝同察。
“监军使。”她声音平静,却蕴藏不容置喙的威仪,“从今日起,你在军中,不必称臣。”
百里爵低头,双手接过印信,指尖触到那微微凸起的刻痕,心中一震。他抬眼欲言,却见她已转身离去,身影渐远,走向偏殿更衣。她的声音隔着回廊传来,清冷而果断:“明晨出宫,不仪仗,不惊百官。”
翌日天未破晓,夜色仍浓如墨,宫门却已悄然开启。一行轻骑自禁苑侧道鱼贯而出,马蹄皆裹厚布,踏在青石街巷之上,几无声响。玉沁妜一身劲装,外罩灰袍,长束以简簪,不施珠翠,英气隐现。百里爵亦褪去往日锦缎华服,换上戎装,腰佩短刀,身形利落,眉目间多了几分沙场气息。
二人并辔而行,彼此无言,唯有马蹄轻叩石板的节奏,在寂静的晨雾中规律回响。身后仅随二十亲卫,皆精挑细选,沉默坚毅。城门在望,守卒依令开启,铁轴转动之声低沉而沉重,仿佛为这场秘密出巡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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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拂面,吹散残梦。京城渐远,天地开阔,前方是边关烽火,是未知风云,也是他们共同踏入的一段,无人知晓结局的征程。
途中连日阴雨,山道早已泥泞不堪,脚下一踩便溅起浑浊的水花,马蹄深陷其中,行进艰难。队伍蜿蜒于陡峭山脊之间,湿冷的雾气缠绕周身,寒意渗入骨髓。行至一处断崖险段,前方忽然传来急促呼喊——山体塌方,巨石滚落,横亘于狭窄山路中央,将去路彻底封死。碎石堆积如丘,夹杂着断裂的枝干与湿土,队伍寸步难行。
几名士兵抹去脸上雨水,挽起袖子试图搬移碎岩,可石块沉重,地面又滑如油涂,刚一力便接连摔倒,狼狈不堪。玉沁妜见状,眉梢微蹙,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她抽出佩剑,剑锋插入一块半埋于泥中的石缝,用力撬动。泥土飞溅,剑身震颤,她双臂绷紧,肩背线条在雨幕中清晰可见。
百里爵一眼望见,立即奔上前去,沉声指挥:“找木杠来!垫底撬动!”众人迅响应,寻来几根粗实木棍,合力塞入石块下方。他亲自蹲在最前,双手紧扣木杠,肩头抵住冰冷岩石,一声低喝:“起!”众人齐力,石块终于缓缓抬起,挪开一线通路。雨水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滑落,浸透衣领,贴在颈间冰凉刺骨,指节被碎石划破,渗出血丝,却始终未曾停歇。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脚下打滑,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崖边倾倒,眼看就要坠入深谷。电光石火间,百里爵猛地扑出,一把攥住那人手臂,硬生生将其拽回。巨大的惯性令他自己也失去平衡,半个身子已探出崖沿,千钧一之际,一只纤然而有力的手从旁伸出,反手将他拉了回来。
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抬眼望去,正是玉沁妜。她站在雨中,目光沉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别逞强。”
他喘着粗气,唇角却扬起一丝笑意,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您也没退。”
夜幕降临,众人在山崖背风处扎营。篝火燃起,噼啪作响,橘红的火光映照在一张张疲惫的脸上。士兵们默默分食干粮,有人蜷缩在角落取暖,冻僵的手指几乎无法握住食物。百里爵从行囊中小心取出药包,蹲在一侧,为冻伤的士兵敷上温热药粉,又撕下自己内袍的布条,仔细包扎伤口。布料早已陈旧,却洗得干净,他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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