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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蚕神垂怜（第1页）

焚毁病蚕的烟火气与泼洒石灰的刺鼻味道，如同不祥的阴霾，笼罩了东塘工坊数日。蚕室空了，桑园白了，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沉默而压抑。初次涉足蚕桑便遭此灭顶之灾，不仅损失了前期所有投入，更沉重打击了工坊尝试新路的信心。周娘子几人更是终日红着眼圈，做事都提不起精神，仿佛那惨白的僵蚕景象仍在眼前晃动。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深陷的眼窝里，那惯有的沉静被一层更深的疲惫覆盖。她没有责备任何人，天灾疫病，非战之罪。但她依旧每日都会去那空荡荡、经过烈火与石灰双重洗礼的蚕室外站一会儿，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或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对手无声对峙。

或许，是那份不甘心在驱使着她。

又或许，是冥冥之中，真有蚕神垂怜。

就在众人几乎要将这失败的蚕事彻底遗忘，准备全力投入棉麻织造之时，事情生了转机。

这日清晨，周娘子怀着一种近乎赎罪的心情，再次踏入那间已封闭多日、气味仍有些怪异的蚕室，进行最后一次彻底的清扫，准备将这里改作库房。

她仔细擦拭着被石灰水溅到的架子角落，挪动那些空置的蚕架。就在搬动最里面一个原本堆放着杂物、因而未被完全清理的陈旧木架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某种轻巧的抓挠？

周娘子心头猛地一跳，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凑近那木架的背阴缝隙处。

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光，她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那狭窄幽暗的缝隙里，竟然零星粘附着七八个拇指大小、色泽金黄、莹润饱满的蚕茧！它们静静地附着在那里，与世隔绝，仿佛完全未被外界那场恐怖的瘟疫所波及！

周娘子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惊喜与激动！她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幸存者。

她连滚爬爬地冲出蚕室，语无伦次地找到李青禾，拉着她就往蚕室跑。

李青禾被周娘子失态的模样惊到，跟着她来到那木架前。当她也看到那几枚如同金色小灯笼般悄然藏匿的蚕茧时，深陷的眼窝里，那沉寂多日的火焰，骤然重新点燃！

“还有……还有活下来的！”周娘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它们藏在这儿……躲过了……”

李青禾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金黄的茧壳，坚实而光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嘶哑道：“小心取下来。莫要损了。”

这七八枚金茧被如同珍宝般请出，安置在干净温暖的软布上。工坊众人闻讯赶来，围看着这奇迹的见证，无不啧啧称奇，低落的气氛为之一振。

“能结这么好看的茧，定是强健的！”孙婆婆仔细观察后，抹着眼泪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蚕神娘娘显灵了啊！”

接下来几日，众人像呵护眼珠子般守护着这几枚金茧。又过了些时日，茧中的蛹成熟，化蛾，破茧而出。这些经历了生死筛选的蚕蛾，格外健壮，交配后产下的卵，也显得格外饱满黝黑。

李青禾当机立断，将这批珍贵的蚕卵单独安置在一间经过反复熏蒸消毒、绝对洁净的新蚕室中。由周娘子亲自负责，严格按照最精细的流程饲养。所用桑叶，必是取自未被石灰水过度泼洒、新长出的最嫩叶芽，并且反复清洗晾干。

或许是经历了残酷的自然选择，这批蚕宝宝的生命力格外顽强。它们贪婪地啃食着桑叶，顺利度过一次次蜕皮，长得白白胖胖，并无半点病态。

终于，到了吐丝结茧的时刻。

这一次，再无异状。无数的蚕宝宝昂起头，开始吐露那晶莹剔透的丝线，将自己层层包裹，最终结成一枚枚色泽洁白或淡金、饱满匀称的优质蚕茧！

收获虽不多，但每一枚茧都堪称完美。

接下来便是缫丝。周娘子小心翼翼地煮茧、抽丝、绕缰。当那莹白润泽、纤细却坚韧的生丝从沸水中被抽出，在指尖缠绕，在光线下折射出柔和光彩时，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丝线，均匀、光滑、毫无瑕疵，品质远寻常土丝！

周娘子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光滑如瀑的生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青禾妹子！你瞧！你瞧这丝！这光泽！这韧性！俺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生丝！这……这怕是能赶上官家织造局收的上等丝了！不！说不定……能贡上去！”

“素丝无疵，可贡织造局！”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李青禾心中因失败而积聚的阴霾。

绝处逢生！凶险的僵病非但没有彻底摧毁工坊的蚕桑之梦，反而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一次残酷的自然优选，筛选出了最优秀的蚕种，结出了最优质的蚕茧，缫出了最上等的生丝！

这已不仅仅是弥补损失，更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层次、更大利润空间的大门！

李青禾接过那一绞莹亮润泽的生丝，感受着那冰凉爽滑的触感，深陷的眼窝里光芒大盛。她知道，工坊的蚕桑之路，在经过死亡的考验后，终于迎来了一线真正充满希望的光明。

塘埂方向。夕阳的金辉洒在那新收的、莹白的生丝上，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窗外。浑浊的目光……掠过那极品生丝，又望向那间经历了毁灭与重生的小小蚕室。

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莹润光泽的声响，缓缓地吐出：

“……险——……”声音顿了顿，似在回味那场几乎覆灭的灾难。“…——绝——…”“…——优——…”下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对绝境筛选出最优结果的深沉认知，向下一点。“…——实——！”

“险绝优实——！！！”

声音落下。他身影被夕阳拉长。蚕室内，周娘子正如同对待珍宝般整理着那不多的上等生丝。工坊的产业名录上，终于可以郑重地添上——……“丝”——……这——……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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