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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崇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案几的檀木纹路里。
暗卫的汇报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江南的哨师清了三拨,转头又冒出五拨;《乐谏录》被太学列为辅修书目,连国子监的老祭酒都摸着胡子说民间有清音;最要命的是沈琅那篇《雅乐误读考》,把礼部供了二十年的乐典拆得七零八落,连他安插在太常寺的眼线都说,现在博士们讲经时总忍不住往窗外瞧,生怕哪个学子又举着新刊来挑刺。
大人。暗卫跪着往前挪了半步,各地密报确实压不住了。
茶盏砸在暗卫脚边,残茶溅湿了他半条裤管。
郑崇安盯着案头那方碎玉——是苏锦黎刚嫁进七王府时赏的,那时他还是司礼监随堂,替太后传旨赐婚,她接过玉牌时抬眼笑,说有劳公公,声音清得像檐角的铜铃。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庶女,如今能搅得满朝风雨?
他扯过一张洒金笺,笔尖在七王妃密信几个字上顿了顿。
伪造笔迹的死士就等在门外,可他突然想起苏锦黎写的折子——她惯常用松烟墨,起笔总带三分锋锐,写字时末笔要勾上去,像要钩住什么。
这些细节他记得比自己的生辰还清楚,毕竟当年替太后抄过她二十封请安帖。
用狼毫。他突然对门外说,她去年给太子的贺礼折子,用的是狼毫。
死士推门进来时,他正盯着烛火怔。
火光映得碎玉上的云纹忽明忽暗,恍惚又看见赐婚那日,苏锦黎站在国公府的紫藤架下,裙摆沾着露水,抬头说民女遵旨。
那时他以为这局稳了,七皇子病得连朝都上不了,安国公府又巴不得甩了这个庶女,谁能翻出天去?
中秋夜杭州言亭集会他喉结动了动,就说要聚三州百姓,共商新政
死士的笔在纸上沙沙走着,郑崇安突然按住他手腕:天听在民这是苏锦黎常说的,上个月她给萧澈的密折里还写过。
他要让这封信像模像样,像到连萧澈都得信——毕竟这些年,他替太后盯着七王府,苏锦黎的每句话,他都记得。
暗卫带着密信离开时,晨雾刚漫上屋檐。
郑崇安扶着窗棂看那抹黑影消失在巷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摸帕子的手在抖,帕子上的血渍已经洗不掉了,像块暗红色的疤。
太后的病越来越重,萧澈的暗卫却越查越深,他得赶在灯枯油尽前,把苏锦黎这根刺拔了。
消息传到正音局时,沈琅正在教小吏们辨认摩音。
竹板在她手里敲出三长两短,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响了檐下的铜铃。
她按住小吏的手,杭州来的渔歌里夹着密信?
小吏递上抄本,墨迹还带着潮意:说是七王妃要在言亭集会,可您听。他用竹板敲出信里的韵脚,句押韵,次句转韵,苏娘子写东西最讲究一韵到底,去年给咱们的《哨音辨》,从头至尾押韵。
沈琅的指尖在抄本上划过,突然停在天听在民四个字上。
她从袖中摸出个铜盒,倒出苏锦黎近年手书的拓片——去年的《农桑要术注》,字末笔是圆转的;前年的《河防策》,字中间一竖带笔锋。
眼前这封,字的竖画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去库房。她把拓片塞进铜盒,取二十年前的摩音谱。
地下库房的霉味裹着墨香涌出来时,她已经翻到了《缄语源流考》残页。
苏锦黎当年在页边批注:摩音传信,声断意不断,韵脚如骨,错一字则全身散。她盯着信里的韵脚,突然笑了——郑崇安学了苏锦黎的笔迹,却没学她的声律。
真正的苏锦黎,写密信时会在韵脚里藏摩音,三句一停,五句一转,可这封
传我的令。她拍上铜盒,中秋夜,所有哨师吹奏《太平引·怀远版》,就说若她不来,我们也替她听完人间回响
小吏愣了:那巡防营
他们不敢动。沈琅的指尖敲在案上,像敲着当年苏锦黎教她的瓦当,万哨齐鸣时,百姓的声音比刀枪响。
中秋夜的月光落进杭州言亭时,郑崇安正站在巡防营的望楼里。
楼下灯火绵延,像把星河揉碎了撒在运河上。
他数着灯笼——东头二十盏,西头三十盏,都是巡防营的暗桩,只等言亭里有人喊,就冲进去抓人。
可等了半个时辰,言亭里只有几个老妇在摆月饼。
倒是河面上飘来哨音,先是一声清越,接着是两声应和,再然后,从姑苏到汉口,从金陵到武昌,哨音像滚水泼进油锅,地炸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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