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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漓山少主叶星珲,除了苏朗外,在场的所有人俱都愣在当场,姜承平更是脸色僵硬,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瞬间垮了下来。
清和长公主最先缓过神来,见叶星珲还拘着礼,连忙道了平身赐座。
侍女立刻给星珲上了茶,星珲轻轻抹了抹茶杯,青花瓷盖碗碰撞的清越响声更像是敲在在场每一位姜氏族人的心上。
漓山少主亲至,漓山占星阁阁主穆熙云正是叶星珲母亲。姜承平当年拜入漓山,可却并未被穆熙云收为亲传弟子,与叶星珲交情甚少。而叶星珲又是跟苏朗一起来的,明显来者不善,姜承平难免心慌,勉强稳定下心绪,先开口打了招呼:“星珲师弟来了潋滟城,怎的不先告诉师兄一声,未曾远迎,倒是师兄失礼了。”
星珲神色淡淡,眼神只停在手里的盖碗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听闻姜二公子颇擅占星卜卦,测凶卜吉,在下仰慕姜二公子盛名已久,今日特来拜见,姜二公子客气了,谈不上失礼。”
漓山弟子之间感情一向亲厚,从不分师承漓山哪位长老,一体以师兄师弟相称。星珲说“姜二公子”,而不是“师兄”,就已经很不给情面了。况且他是占星阁主穆熙云亲子,纵使姜承平是世家嫡子,身份高贵了些,可漓山学艺,从不问出身,他在占星阁毕竟只是普通弟子,哪里够资格让叶星珲仰慕占星术?
这话说的是极不客气,姜承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答,就听叶星珲语调不变,又继续道:“姜二公子掐掐手指就能占福言祸,在下自然是比不得,就算是家母,只怕也是望尘莫及的。”
叶星珲移开视线,抬头直视姜承平,眼神里尽是嘲弄。
此话一出,姜承平坐立难安,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驸马姜承安见二弟这副样子,连忙打了个圆场,支开话头:“这都是误会,流言而已,兹事体大,哪里掐掐手指就算了的,定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想必叶少主是第一次来潋滟城吧,不如让舍弟陪叶少主去看看城里风光,师兄弟二人难得一聚,不妨叙叙旧。”
星珲轻嗤一声,嘴角扯起一丝寡淡笑意,眼里尽是冷漠:“世子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在漓山,能正正经经的说跟我有师兄弟相处情谊,可以拿来叙旧的可不多,大师兄姬无月,二师兄叶书离,这也就差不多了。”说着,又轻飘飘的睨了姜承平一眼。[1.]
姬无月是漓山东君,名震九州的大乘武者,叶书离是漓山大长老的亲传弟子,真真正正的九州英才,和这二人一比,他姜承平又算什么。
姜氏家主姜正阳终于听不下去了,仿佛没听见叶星珲的话,和颜悦色道:“家门不幸,出了一点丑事,让叶少主此番来潋滟城看笑话了。”又转头冲姜承平道:“你师承漓山,叶少主来了潋滟城,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带叶少主去城里逛逛吧。”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驸马纳妾,公主受辱一事说成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外人不插手家事,苏朗是宣天子旨意,代公主兄长而来,自然不算外人,但是叶星珲必然是要回避的。
姜承平脸色稍霁,闻言站了起来,朝星珲比了个“请”的手饰。
星珲冷笑一声,扫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逛自是要逛的,只是姜二公子青年俊才,生于世家身份高贵,我们漓山实在是庙小,底蕴浅薄,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也教不了姜二公子什么。以后还请公子勿再以师承漓山自居,漓山,当不起。”
此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销了姜承平在漓山的道牒。武者被逐牒去名,剥夺师门传承,在整个九州都是颜面扫地的事情,所有的世家门派都不会再承认逐牒武者。
姜承平顿时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星珲,星珲移开视线,继续饮茶,连眼神都懒得欠奉。
姜氏诸人立刻坐不住了,主母袁氏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朝星珲走了两步,尖声质问:“你说什么?”
姜正阳脸色也变得铁青:“漓山弟子的道牒,难道是少主一言,说去就去的吗?”
姜承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布满血丝,朝星珲不住摇头,嘶声道:“对,父亲说的不错,你只是掌门之子,还没有权力一言去我道牒!”
星珲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点点头很是赞同:“姜二公子原来还记得漓山的规矩啊,我以为你出了师门全忘了呢。只凭我一句话确实是不够的……从前在漓山就听你提起过,潋滟春水浓如染,是宛州一绝,今日一见,诚不欺我。”星珲站起身来,好像刚才冷淡疏离的漓山少主不是他一样,弯弯眸子一脸笑意直视姜承平。
姜承平像是一条几乎要干涸在岸上的鱼恰逢甘霖,神色好转了些许,可还是难看得很,他无暇再打起精神应付,语气是十二分的不悦:“当然,我从不开玩笑,潋滟城的风光是九州一等一的。”
星珲“哦”了一声,又问了几句春色风景,俨然一副很是感兴趣的样子,对刚才销牒的事绝口不提,好像就是开了个过火的玩笑。
姜家诸人纷纷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松到底,就听星珲话锋忽然一转:“姜二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也从不开玩笑。”他神情颇有些玩味,视线又从姜家诸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姜承平身上:“是谁告诉你,要逐你的牒,我只有一句话的?”
玉符在手里打了个转,朝姜承平面前一送。
东君令。
姜承平霎时面若死灰,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星珲的声音一瞬间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的冰雪:“姜二公子既然还记得些漓山的法度,那么是否还记得入占星阁时念的第一条阁规?”
“慎言。”
这是为了提醒占星阁的所有弟子,占星一道应当遵从本心,言从心出,不得信口雌黄无中生有,背离本心恶语辱人。
“姜二公子是世家嫡子,身份尊贵,漓山水镜台不敢做主清理门户,只好如此。公子曾师承漓山,道牒一销,再无瓜葛,也请公子日后自珍自爱,勿以漓山弟子自居,也请勿再动用我们漓山的武道术法,否则……”星珲目光锐利若刀,看着姜承平的目光就好像看一个死人,一字一顿道:“公子就在潋滟城看一辈子的风光吧。”
潋滟城是姜氏的地盘,漓山自然是做不得什么,可一旦出了潋滟城呢?
此时此刻姜承平终于明白“悔不当初”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他以为出了漓山,到了潋滟城,他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他以为只要咬住公主妨家,就是豆腐掉进灰里,打不得碰不得,天子顾及公主名声,就只能轻轻放下,他以为漓山不涉世事,此事又是皇家和世家的纠葛,就更不会插手,他以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姜氏必然稳操胜券,然而叶星珲来了,他的自以为全是镜花水月。
叶星珲再没看瘫坐地上颓然嘶声的姜承平一眼,抬头对坐在上首的公主拱手道:“长公主殿下,臣有些事想和殿下单独谈一谈,可否请殿下移驾?”
清和长公主见姜承平的狼狈之相心底涌上快意,听见星珲的请求自然点头应允。
苏朗神色莫名,目送二人出了正厅朝后花园走去。
公主府并不是按制建造的,只是当年公主出嫁时天子为公主私下里置办的私宅,宅子自然比正经的公主府小了许多,后花园也不过几步路边便就到了。
清和长公主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她出身皇家,从小见惯了宫闱里的人性凉薄,残酷争斗,已经很难再相信无缘由的善意了,她自认自己与漓山并无瓜葛,与漓山少主叶星珲更是从未见过,况且漓山一向不涉世事,更是从不过问皇族世家的纠纷瓜葛,就算姜承平公然违背师门阁规,他们也没有在这等剑拨弩张的时候与他清算的理由,她只是无权无势的公主,并不能回报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星珲轻轻笑了一声,并未解答清和长公主的疑惑,反而问道:“殿下知道,惠元皇贵妃为什么求先帝将您的食邑选在宁州吗?”
公主怔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星珲会有此一问,她只记得那时,母妃拖着病体,正装打扮,大礼跪在父皇面前,说一生所愿唯有此事。她一直以为,宁州的食邑,只是因为岁安城还算得上安定富饶,在一众皇女的食邑里也并不打眼,最是妥当。可如今叶星珲问了,答案自然就不会是她想的这么简单了。
星珲并未等待公主的答复,自问自答:“因为漓山一叶孤城也在宁州。漓山与皇贵妃有故,勉强可以算是殿下半个母族。”
作者有话说:
【1.】星珲当然不止两个感情好的师兄,这里只说了两个特别优秀的,是表明了故意要和姜承平划开界限,特意这样说。
【2.】清和长公主以后还会再次出现,关于她的事情是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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