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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自己正赤着脚,奔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被白色浓雾笼罩的公路上。
路面是温热的,很像学校里那条红色的塑胶跑道,很硌脚,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何方,也看不清前路,只是被一种本能驱使着,不停地向前。
风在她耳边呼啸,那风中,夹杂着许多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Run,Forrest,run!”(跑,阿甘,跑!)
那声音,时而是个年轻女孩清脆的呼喊,时而又变成无数人汇成的、带着节奏的宏大合唱,催促着她,推动着她,让她不敢停下脚步。
她心知,那些人明明叫的是阿甘的名字,可是在这场景里,她却仿佛成了那个叫“阿甘”的人。
她跑得很累,很迷茫。
这条公路绵长逶迤,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她想停下来,想问问自己,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为了谁,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追上那个早已远渡重洋的、遥不可及的身影?
她害怕这样空无一人的道路,害怕后方突然出现车辆将她撞翻,更害怕将双脚跑坏,无法参加接下来的训练。
就在她纠结迷茫,脚步渐缓之际,周遭的场景瞬变。
脚下的变成了室内的平底,她猛然抬头,现自己坐在了外婆家厨房的角落里。
一双布满了皱纹、却无比温暖的手,从身旁伸出,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混着阳光和皂角味道的、属于外婆的气息。
外婆慈爱的声音,带着家乡的口音,却是她认知里最温柔的风,吹散了她脑海的迷雾:
“阿婴啊,你得奔跑,像阿甘一样,一往无前地奔跑。”
话音刚落,叶语莺站在原地,怔怔地回味着那句话。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外婆自己如今真的去跑步了,还参加了集训营,拿了人生中前两枚金牌。
以前和外婆看运动会的时候,外婆和她都很好奇那些金牌是不是纯金的。
她现在可以给外婆揭晓谜底了,不是纯金的,哪怕奥运会的金牌也不是纯金的,是925银镀六克的黄金。
梦里的她,像个急于献宝的小孩子,转过头,拉着外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仰起脸,想用一种带着骄傲和分享欲的、清脆的声音说话,可是她努力很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遭的一切又小时了,她身处于纯白的迷雾里。
紧接着,另一个温和而略显笨拙的、属于阿甘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轻轻地在她耳边回响:
“Imnotasmartman,butIknohat1oveis.”(我不聪明,但我知道什么是爱。)
……
叶语莺猛地从梦中惊醒。
天还未亮,窗外是一片静谧的深蓝色。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梦里那两句话,却如同暮鼓晨钟,在她灵魂深处激起了久久不息的回响。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很迷茫,不知道自己那份对程明笃的、见不得光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她从没有一瞬间敢用“爱”字形容,这个词太高太神圣,她不敢。
她压抑它,抗拒它,甚至试图用他人去转移它。
可阿甘却仿佛突然在梦里揭晓答案。
可她还是讨厌所有将这份混沌情感分离出清浊的所有存在。
就这么混沌、浑浊下去吧,她不想辨明这是什么情感。
一旦辨明,就意味着要做出选择,要分出对错,要面临审判。而她,只是一个在跑道上刚刚找到一点点立足之地的、十三岁的女孩,她承担不起那份辨明之后可能会到来的、颠覆一切的后果。
她选择当一个懦夫。
在梦境带来的巨大冲击之后,她选择将那扇通往内心最深处的、写着“爱”字的门,重新死死关上,并且贴上了封条。
因为里面关着,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叶语莺缓缓地坐起身,窗外,天光已由深蓝转向熹微。
她忽然间想通了。
既然这份情感如此混沌,如此汹涌,让她无所适从,那又何必非要去分辨它,定义它?
她可以将它们——所有那些因为程明笃而起的、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不甘的、卑微的、骄傲的情绪,都打包起来,将那份渴望靠近他的心情,转化成对更高、更快、更强目标的极致追求。
她不必去思考奔跑的意义。
哪怕奔跑本身,就是她对这份混沌情感的全部献祭与最终出口。
因谁而改变,因什么原因而改变,还重要吗?
那些盘根错节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缘由,在此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正在改变。这就够了。
*
程明笃离开后的第一个月,是叶语莺整个初中生涯中最忙碌、也最疯狂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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