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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烛影之变43（第1页）

莫锦瑟踏出行宫沉重宫门的瞬间，仿佛抽尽了支撑这副残躯的最后一根筋骨。沉重的宫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充斥着金玉枷锁与冰冷算计的囚笼彻底隔绝。然而，属于她的世界并未因此迎来解脱，反而在跨过那道象征权力与规训的门槛时，轰然崩塌。

“呃…”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游丝断裂的闷哼，从她紧咬的、早已失去血色的唇缝间艰难逸出。一直强撑着如同孤峰绝壁般的脊梁骤然松垮！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纸鸢，猛地向后倒去！带着决绝走向终点的破碎感！

呼！风声带起腥咸血气！一道沉稳如山、却带着撕心裂肺焦灼的臂膀如同铁铸的壁垒般，在咫尺之遥、在她倾倒的轨迹之上轰然筑起！莫元昭宽厚的手掌带着微微颤抖的力量，狠狠地、稳稳地托住了妹妹失去所有支撑的后背和膝弯！他顺势屈身！动作迅捷而不失力量地，将怀中那具如同被血火反复熔炼过的冰冷身体悍然抱起！

当莫锦瑟的身体彻底落入臂弯，莫元昭才真切感受到那份沉重到令人心悸的惨烈！

苍白！毫无血色！如同一件精美却又布满裂纹的薄胎白瓷！素日里总是温婉沉静的眉眼此刻紧蹙着，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空茫的痛楚。唇瓣被她自己咬得血迹斑斑，嘴角残留着方才喷出的、已然暗沉的粘稠血渍。而那双手……被临时仓促包裹的玄色布帛根本无法完全遮掩的恐怖创口！深褐近黑的血痂混杂着新鲜渗出的暗红粘液，浸透了粗陋的布条，勾勒出内里扭曲破碎的骨肉轮廓！破损的青色罗裙更是惨不忍睹，如同被千军万马踩踏过的旌旗，沾满泥泞与血迹的破口下，是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荆棘刮痕，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无数道无声的控诉刻在冰冷的肌肤之上！

从未见过！哪怕在朝堂上与百官唇枪舌战的最惨烈战场！莫元昭也未曾见过自己这个被视作明珠般珍视的妹妹这般凄惨如同被彻底碾碎的模样！

“老四——！”莫元昭胸腔中积压的所有恐惧、心疼、暴怒与无力瞬间化作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负伤雄狮仰天长啸般的嘶吼！震得两旁值守的羽林卫都不禁心神俱颤！“给老子叫莫瑾瑜！回府！滚回家——！！！”声音穿透夜穹，带着不容置疑的、几乎要将这夜色撕碎的急迫！

话音未落！他已抱着怀中轻得如同羽毛、却又重若千钧的身躯，箭步奔向停在宫道旁的将军府青帷马车！沉重的车帘被随后赶至的碧城猛力掀起，莫元昭托着妹妹的身体钻入车厢，动作虽快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是一件随时都会碎裂的无价珍宝！碧城紧跟着跃入，车厢门帘沉重落下，隔绝了外面无数道或惊骇、或探究的目光！

驾——！车夫甩动马鞭！骏马嘶鸣！车轮碾过宫道青石板，出沉重的、急促的回响！迅消失在浓稠如墨的无边长夜深处！

宋麟僵硬地伫立在宫门前冰冷的石阶之上。晚风吹拂，掀起他玄色袍角，却带不来一丝暖意。他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莫锦瑟的马车如同被黑暗巨口吞噬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铁手狠狠捏紧！五脏六腑都绞拧成一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遍全身，几乎让他窒息！

她答应过的……就在昆明池畔那短暂温暖的依偎中，她声音低如呢喃，却清晰如刻在心头——“知道了……我又不是纸糊的……”答应他不会再伤害自己！不再一个人扛！可……可为何她要这般逞强？！为何要用血肉之躯去撞那钢铁铸就的皇权巨碾？！为何要将自己弄得这般……遍体鳞伤！魂飞魄散？！

滔天的痛楚与无处泄的暴怒在他眼中翻涌！如同一座即将喷的岩浆地狱！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掌心早已被指甲深深剜破，渗出粘腻的液体。

皇甫洵无声地站在他身侧几步之遥。夜风吹动他月白的衣袂，那清贵温润的脸上此刻同样布满凝重。他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处不再是单纯的算计，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翻腾——有震惊于莫锦瑟那宁折不弯、惊世骇俗的决绝；有一丝对蝼蚁撼树般悲壮反抗的喟叹；更有一份罕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敬意！一个盲女，以残躯断手，生生将一把淬血的匕，插入了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金玉囚笼最坚硬的外壁！

死寂！将军府。夜色深沉。“哐当——！”沉重的朱漆兽头大门被莫元昭一脚踹开！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前庭！早已睡下的门房老苍头猛地惊醒，打着灯笼慌张地从门房里探出头。当昏黄的灯光扫过抱着莫锦瑟大步踏入的莫元昭身上、当看清他怀中那青衣尽染、血污斑驳如同刚从战场被拖回的熟悉身影时，老苍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大……大小姐？！这……这是……”老管事惊得语无伦次，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烛火滚了两下，瞬间熄灭！只余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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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大小姐……！”管家莫怀英闻声衣衫不整地从内院急急奔出！那张向来沉稳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莫锦瑟那张毫无生气、布满血污与伤痕的小脸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抖：“这是……怎么了？！宫中……宫中不是……”

莫元昭如同狂的雄狮，根本无暇理会！抱着妹妹径直向着内宅疾行！冰冷的眸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莫怀英的脸庞，那因为恐惧与暴怒而彻底扭曲嘶哑的声音再次轰然炸开：“莫瑾瑜呢？！给老子叫回来——！！”吼声如同焦雷，震得回廊瓦片簌簌作响！

“瑾瑜少爷……他……他今日宫值夜……还未……”莫怀英被那目光中的暴戾惊得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

“混账——！！！”莫元昭猛地停下脚步，抱着莫锦瑟的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如同濒临失控边缘的火山！那声怒吼几乎掀翻了屋檐的瓦片！“让他滚回来！立刻！马上！我的锦瑟若有半点差池……老子拆了太医院——！！！”

凄厉的嘶吼如同厉鬼哭嚎，撕裂了将军府伪装的宁静，在深宅大院中层层回荡！被惊醒的不仅仅是府中仆役，更是惊动了早已歇下的将军夫人窦令仪！

急促的脚步声由内室传来。窦令仪仅着一件单薄的素绸里衣，肩上仓促披着一件外衫，髻半散未梳，脸上带着刚被惊醒的惊疑与惶惑。她听到莫元昭那状若疯魔的吼叫，早已心惊肉跳。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匆忙赶来的仆役，借着廊下微弱的灯笼光芒，猝然看清莫元昭怀中那具几乎被鲜血浸透、气若游丝的身躯时——

“啊——！”一声短促到破音的、混合着极致惊惧与无法置信的尖叫猛地冲口而出！窦令仪脚下一软，若非旁边的丫头眼疾手快搀扶住，几乎当场瘫倒！她脸色煞白如同刚出磨的生宣，手指死死捂住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唇，瞳孔紧缩成针尖！如同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锦瑟！那个总是一身清冷如水、沉静如玉的嫡长女！那个眼睛不便却将家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当家人！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副……如同被千刀万剐后抛弃在乱葬岗般的修罗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完整的布料！没有一寸肌肤不带着血与伤！那软软垂落在兄长臂弯外、被污血和破碎布条包裹着的手……那只手……窦令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敢再看第二眼！

莫元昭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予旁人，抱着妹妹如同抱着滚烫的火炭，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莫锦瑟常年幽居的“疏影阁”。他将她极其轻缓地放在那张铺着月白素锦被褥的拔步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动一丝尘埃，可额角暴突的青筋和眼中密布的血丝却昭示着他内心那几乎要将自己焚毁的怒涛与心疼！

窦令仪跌跌撞撞地跟至床前，望着女儿那张惨白如同金纸、只有微弱起伏的胸口才证明一丝生气的脸，泪如雨下：“元昭……元昭！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碧城紧随而至，终于在这方充斥着血腥与恐慌的狭小空间里，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落鹰谷遇险、围场寻人、太后殿中惊天对峙、乃至最后那砸碎琉璃药瓶、剑指周菱歌、血洒皇庭的惊世之举……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钝刀，反复刮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莫元昭背对着众人，高大的身躯在跳跃的烛光下投射出沉重的阴影。他沉默地听着，宽厚结实的肩膀却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攥紧成拳、指节处皮肤因过度用力而崩裂、渗出鲜血的大手，死死抵在冰冷的拔步床雕花床沿上，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别人不知，他这个长兄如父的大哥，岂会不懂自己这个妹妹？外界骂她“瞎子草包”？不过是她为了护佑将军府安宁而穿上的最卑微甲胄！她可以笑着咽下所有委屈和不甘！但——龙之逆鳞！触之必死！她的逆鳞……便是身后这些血浓于水的至亲！莫时雨！那个同样被她视若珍宝的六丫头！当有人胆敢将毒牙伸向她在意的人，这层谦卑温顺的伪装便会瞬间灰飞烟灭！蛰伏于灵魂深处的将军府血脉中那份睥睨天下、玉石俱焚的烈性！会如同最炽烈的业火般焚尽一切！哪怕对手是……这煌煌大晟的天！也要将其捅破一个窟窿！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告诉这座吃人的长安城！告诉那冷眼俯瞰众生的皇权金座！她莫锦瑟！哪怕眼不能视！骨血尽碎！也绝不容许任何存在——碰她家人半分！

“噗……”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哽咽，从莫元昭紧咬的牙关中强行挤出！一颗滚烫滚烫、如同融铁般的泪水，重重砸落在他紧扣床沿、早已被血染红的手背之上！溅开一小片灼热的印记！

他的妹妹啊！他们莫家最娇贵也最坚韧的明珠！本该被护在羽翼下无忧的丫头！偏偏……承受最多苦痛！背负最深枷锁！而自己……这个以护国为名、手握重权的兄长！竟连后院都无法安宁！竟让她独自扛起这泼天风雨，落得一身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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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他晕厥的自责与无能为力的噬心痛楚，如同毒蟒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二少爷来了！二少爷回来了——！”仆役急促的呼喊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伴随着一阵极度慌乱杂乱的脚步声！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几乎是撞开房门踉跄扑入！正是从宫廷值宿之处被家人死命唤回的太医院院判——莫瑾瑜！他官袍斜系，玉冠歪斜，甚至跑丢了一只靴子，光着的脚上沾满尘土与草屑，哪还有半分平日潇洒俊逸、清贵无双的“院判”风采？只有满头满脸的急汗与无边无际的恐慌！

“锦瑟——！”莫瑾瑜的目光在接触到拔步床上那片如同修罗炼狱景象的刹那，眼中所有的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瞬间被碾碎、被焚尽！只剩下纯粹的、仿佛被利刃贯穿心肺的剧痛惊骇！

他猛地扑到床前！根本不顾大哥莫元昭就在身侧，一把狠狠推开他：“大哥让开！”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急切又恐惧地探向莫锦瑟冰凉的颈脉！试图触碰那最纤细的血管！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搭上皮肤的瞬间！莫瑾瑜的动作却如同被无形的毒针刺中，猛地凝滞在半空！他死死盯着莫锦瑟那只被布条胡乱包裹、却依旧有暗红粘稠液体不断渗透滴落的左手！没有一块好肉！隔着那肮脏的临时包扎，他作为医者的眼睛甚至能想象出布条之下是何等白骨森然！血肉翻卷！筋骨碎裂！他行医多年，断肢腐肉见惯，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惨烈的景象会出现在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身上！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莫瑾瑜狠狠一咬舌尖，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用尽毕生所学凝聚起所有心神！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与巨大的恐惧，颤巍巍地、极其极其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腕处的血污，轻轻搭在莫锦瑟纤细惨白得近乎透明的寸关尺脉上！

甫一触之！莫瑾瑜的瞳孔骤然缩至针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神雷当顶轰击！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震颤了一下！额头瞬间涌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莫元昭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眼死死盯着五弟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如死灰、布满骇然惊恐之色的脸！莫瑾瑜喉头剧烈滚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对着大哥莫元昭的方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摇头！不是没事！是……太严重了！莫元昭只觉得眼前瞬间一黑！脚下虚浮踉跄半步，心脏如同被冰锥彻底贯穿！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

“快！”莫瑾瑜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与破碎感，如同垂死挣扎！他猛地扑向自己带来的药箱，手忙脚乱地翻找，撞翻了无数瓶罐！终于！一个玲珑剔透、如同冰种翡翠般的小玉瓶被哆嗦的手指死死攥住！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仿佛能涤荡心神疲惫的异香瞬间弥漫开！他倒出一枚通体碧绿、龙眼大小、流转着奇异微光的丹丸！“参霞还魂丹！吊命用！”莫瑾瑜颤抖着捏开莫锦瑟紧闭冰凉的牙关，小心翼翼将那枚珍贵的药丸塞入她的舌下！药丸触舌即化！一股微弱的生机仿佛被强行注入那濒临熄灭的烛火！

做完这一切，莫瑾瑜如同虚脱般瘫坐在脚榻上，后背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官袍！他看着大哥那双充满了绝望与祈求的赤红眼眸，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痛苦：“气弱游丝……心血耗竭……左手筋骨……几乎全毁……”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如同堵着砂砾，“……更糟的是……她心中郁结着一股逆血……先前强行压下，此番连番呕血震裂了经脉……已然……侵伤心脉！”“寻常药物……只能吊命……续筋接骨不难……可这焚心逆血……伤及的……”莫瑾瑜眼中猛地迸射出一线绝望中求生的厉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唯有！唯有太后宫中珍藏的那株生于极阳雪峰之巅、千年孕育一朵、可洗髓伐心、平息逆流之火的奇花——‘焚心雪魄莲’！以其花瓣之精粹入药，或可有一线生机！”他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悸与无望：“可……可锦瑟她……刚刚……刚刚才那般……太后如何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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