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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些官员,地方士绅,和洋人、日本人都有关系,朕看邸报,事事有证据、件件说事实。尤其扬州的几个盐商,赵东亮、吴涤涉案盐税四五年,去年才曝光,至今未受任何处罚。此案让天下人无从感受公平正义,使人对朝廷的信仰开始崩溃,肃清如此恶劣大案不够彻底、整治腐败和作风问题不够有力,老实做事办差的人怎么能没有意见?”
又说,“此案看起来是偶发事件,但却凸显了一种必然。整个江南盐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脓肿,已经长成了濒临破溃的怪物,今天这里溃烂一点挤出点脓液,明天那里又破溃一点流出点腥臭,于事无补,就是不可避免、必然要发生大案。朕担心啊,这种趋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最终爆发大破溃。”
曹寅规规矩矩地听着,他知道盐政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乌烟瘴气,是非颠倒,“小人得志,好人受气”。这就是盐政现实。可是有什么办法那?和买铜一样,盐、铁都是朝廷控制着,朝廷只是官员不是生意人,朝廷需要盐商协助,商人逐利,能不上下折腾吗?
皇上喂完小孩子一碗饺子汤,开始喂他用着春天里北京人好吃的一口茴香馅儿饺子。
“这个事情你心里有数,新的巡盐御史这个月去苏州上任。”
茴香馅儿饺子的香气进入鼻腔,曹寅思及今天出门的时候,夫人也说要做茴香馅儿饺子吃,脸上笑容真挚:“奴才明白盐政重要,主子爷放心,奴才一定全力配合。”
“你做事,朕放心。”
当着十九阿哥的面儿,君臣两个也不会去说其他的事情,潇洒小道士吃完一碗饺子汤,一碗饺子,下午这顿就好了,肚子里饱饱的,很孝顺地留一个饺子给皇上:“皇上吃。”
皇上生气:“汗阿玛喂你两碗,自己只有一个饺子?”
小道士思考一下,点点头:“下次给皇上两个饺子。”
皇上不想搭理他,吃了这最后一个饺子,要宫人来收拾了炕桌,问道:“要去尿尿吗?”
“潇洒自己去。”
小孩子自己一撅屁股,从炕上爬下来,曹寅上前一步护着,他还很懂礼貌地来一句:“谢谢曹叔叔。”说的曹寅就这样一个弯腰的动作,直接愣在原地。
潇洒跟着梁九功去更衣间放肚子里的水,再洗漱一遍,就闹着要出去玩,恰好太子求见汇报事情。
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父子三个一身便装出了门,太子瞪着工部定制的鎏金珐琅宝石雄鹰彩绘三轮车,车上大红的顶罩放下来,里头坐着老父亲和十九弟,一人一支糖葫芦。
大病两场都要十九弟照顾着,三个孩子跟着十九弟最近也长进不少,太子心里头很是感激,主动请缨带着十九弟出去玩,皇上也觉得应该出去走一走,于是父子三个就一起出了宫门。
太子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用力地瞪着小三轮,人群瞧着他这个金光闪闪的真豪车,纷纷让路,太子望一眼大街两边的店铺,一手刹住车子,一手拉下来肩膀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转头问道:“阿玛,弟弟,前面就是礼部衙门,听声音有举子在闹事,我们进去看看?”
皇上对举子闹事的事情心知肚明,折叠顶罩,下来三轮车,太子也抱着熊孩子下来,皇上对太子说道:“你们兄弟两个去看看热闹,为父有点事,去刑部一趟。”
潇洒一听:“我也要去刑部。”
“刑部凶巴巴的,小孩子不能去。”太子不知道皇上去刑部什么事情,单纯觉得小孩子去不好。“我们去礼部玩一玩,礼部里举子和官员们吵架一样好玩。”
“好哦。礼部要是不吵架,我们就去刑部哦。”小道士表示,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哦。
“好~~”太子表示,就你小孩子聪明,我说好玩,不好玩也变好玩。
兄弟两个各有心思,太子在路边停好三轮车,抱着胖弟弟,抬脚进去礼部。
皇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地踱步,来到距离礼部不远,隔着一条街的刑部。
刑部尚书安布禄早就收到消息,特意等在大堂里。皇上进来刑部大门,沿着石头小道慢慢走着,安布禄见到亲卫领着皇上进来,也不敢行礼,微微弯腰,沉默地带着皇上去了大牢。
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几缕阳光照在这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
皇上跟着安布禄,几个侍卫,慢慢地朝里走,听着犯人发疯或者受刑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
牢房再朝里空气越发血腥浑浊,地面比外面的土地低矮得多,甚至比城濠还要低,因而非常潮湿。只有一两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是开在高高的,囚人举起手来也够不到的地方。从那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非常微弱,即使在天气好的午后时分,也是若有若无。
一个年轻的侍卫不由地浑身紧绷,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的阴气。皇上笑了笑:“不要怕。”
安布禄笑道:“都不要怕,这里不可怕。比外头还安全。”
这里的戒备森严仅次于皇宫内院,确实是很安全的,可那个侍卫还是害怕,只不敢再表现出来。
安布禄领着皇上,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最里头死囚牢房区域的一排单独牢房,全部用拇指粗的精铁打造而成,与外面的木牢强度完全不可同日而于。牢笼里的死刑犯神态各异,有的露出凶狠而阴鸷的目光,有的似乎精神已经崩溃,不断在牢房内边走边唱,神色诡异。
囚禁徐家兄弟的牢房是个长方的房间,有两扇窗子,房间里摆着些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地上铺着干稻草,牢房里环境挺干净的,光线也好,还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笔墨纸砚和书籍等等。
徐乾学的长子徐树屏,身穿白色整洁的囚衣,正坐在桌子前哼着曲子抄写一本书。
皇上知道这里的规矩,有钱的人花银子,可以进有床铺的大间;再花银子去掉铁链;再花银子,要美食喝美酒吃fu寿膏吸烟袋锅子也可以,一根蜡烛半两银子,其余吃饭吃菜也都有价钱。反正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
皇上示意安布禄打开牢房的门,两个带刀侍卫先进去,皇上一矮身,也进来。
徐树屏一抬头,目光落在一看就是上位者的老人的身上,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一滴墨脏了整个页面。
第49章心痛
徐树屏默默地起身,在皇上面前跪下来,头贴着稻草,双手放在头两边,行跪拜大礼。
皇上默默地看着他。
徐树屏不敢动一下。
安布禄搬来一个凳子给皇上,皇上坐下来,就这样看着徐树屏,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徐树屏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因为身体的抖动带动地面上的稻草,发出细微的声音。
又是良久,此间牢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一般。皇上伸手,从桌子上拿过来徐树屏正在抄写的书籍,《照世杯》,笑了出来,在这牢房里格外清晰。
《照世杯》是明末清初徐震创作白话短篇小说集,成书于清顺治末年。因描摹世态人情太过真实生动,又窝有暴露、讽刺之意,比《西厢记》等更具有谴责鞭挞之意、触目惊心。朝廷不要印刷,但因为确是好书,一直是皇家藏绝世孤本。
皇上慢慢翻阅道:“当年你父亲就很喜欢这本书,求着朕在藏书楼抄了去。……这是给谁抄写的?”
徐树屏不敢瞒着,抖着嗓子回答:“给揆叙大人抄写的。”声音因为头埋在稻草里,模糊不清。
“揆叙也要开始藏书了。”皇上冷笑,“朕以为,他家里的藏书已经够多了。”
明珠当年和索额图权倾朝野,更有早逝的长子纳兰容若这个文坛巨匠,家里的藏书真够多的,更不可能没有《照世杯》,为何要徐树屏抄写?徐树屏更不敢瞒着:“揆叙大人本来要去侄儿家里抄写一些书籍,却是因为一些问题叔侄两个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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