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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青甲无恙男田尽殁（第1页）

天河倒灌的威势，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

当最后一声不甘的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远去，当倾盆的暴雨终于耗尽了狂怒，化作淅淅沥沥、有气无力的雨丝，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终于裂开几道缝隙，漏下几缕惨白无力的天光时——

整个赵家集，已是一片泽国。

浑浊的泥水在村道低洼处汇集成一片片小水塘，倒映着破败的茅草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杈。被狂风撕扯下来的枯枝败叶，混合着家禽的羽毛、破烂的草鞋，在浑浊的水面上打着旋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水腥和一种万物被蹂躏后的衰败气息。

村东头，塌鼻子赵老歪家的几亩薄田。

田埂被冲垮了好几处豁口，浑浊的泥浆如同溃烂的脓疮，从豁口处不断涌入田里。原本还算齐整的粟苗，此刻东倒西歪，大片大片地浸泡在浑浊的、深可及膝的黄泥汤里！那些侥幸没被完全淹没的，纤细的茎秆也被沉重的泥浆压弯了腰，沾满了泥污的叶片紧贴着水面，如同溺毙的孩童伸出水面最后挣扎的手臂。几把豁了口的旧锄头和破箩筐，半沉半浮在泥水里，诉说着主人仓惶逃离时的狼狈。

“我的…我的苗啊——！！”赵老歪深一脚浅跄地扑到田埂边，看着眼前这片泥泞的“坟场”，那张塌鼻子脸瞬间扭曲，出如同被剜了心肝般的惨嚎！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一株被泥水完全淹没、只露出一点叶尖的粟苗，想要把它拔起来，手刚伸进冰冷的泥水里，就摸到根部那早已被泡烂的、滑腻的触感！完了！全完了！这一季的口粮！他枯槁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泥泞的田埂上，浑浊的老泪混合着脸上的泥浆滚滚而下。

同样的惨景，在赵家集男户们的田地里比比皆是。

豁牙赵老五的地，地势更低洼，此刻完全成了一个浑浊的小池塘，连粟苗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另一户赵姓男丁的地，靠近一条平时干涸的土沟，暴雨引的山洪裹挟着泥沙石块冲下来，直接将靠近沟边的半亩地冲成了乱石滩！

哭嚎声、咒骂声、捶胸顿足的声音，在雨后死寂的村落里此起彼伏，混杂着家禽惊惶的鸣叫，奏响一曲绝望的哀歌。

“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

“全完了…这一季…喝西北风啊！”

“狗日的雨！狗日的天！”

男人们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被毁的田地边，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们看着浑浊的泥水，看着倒伏溺毙的粟苗，看着被冲垮的田埂，眼神空洞，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往年也下大雨，但从未像这次，如此狂暴，如此精准地摧毁了希望！

“都怪那群晦气的娘们儿！”豁牙赵老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出怨毒的光，他枯槁的手指狠狠指向村西头荒地的方向，声音嘶哑破裂，“是她们！是她们招来的灾！弄那些邪乎东西！圈地！刻字！惹怒了老天爷！才降下这灭顶的灾祸！她们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家男人不够，还要来祸害整个赵家集——！！”

这怨毒的指责，如同点燃了引信！

“对！就是她们！”

“赵小满！张寡妇！一群丧门星！”

“她们的妖法惹来的天谴！连累了我们！”

绝望的男人们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怨毒的咒骂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他们将自家田地尽毁的滔天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在村西头那群“不安分”的女户身上！仿佛只要咒骂得够狠，那被冲毁的粟苗就能重新站起来，那浑浊的泥水就能倒流回天上去。

“走！去找里正老爷！让里正主持公道！让她们赔！”

“对！让她们赔！她们窑洞里有钱！有粮！”

“赔我们的地！赔我们的苗——！”

怨毒的咒骂迅演变成贪婪的咆哮！一群红了眼的男人，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深一脚浅跄地踩着泥泞，朝着村中央里正家的方向涌去。塌鼻子赵老歪也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泪，眼中闪烁着怨毒和贪婪交织的光芒，踉踉跄跄地跟上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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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头，灰白沙荒地。

暴雨初歇，惨淡的天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这片刚刚承受了天地之怒的土地上。

空气依旧湿冷，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水汽。然而，预想中的一片泽国、泥浆横流、田毁苗亡的景象——并未出现！

荆棘壁垒沉默矗立，尖刺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壁垒内侧，那片曾诞生神迹粟米的“神田”以及周围新开垦的区域——

一片片、一层层厚实的、金黄色的粟米秸秆覆盖层，如同被暴雨蹂躏过的金色铠甲，虽然凌乱不堪，不少地方被冲散、打歪，甚至被水流冲开了缺口，露出了下面的土壤。但！正是这层坚韧的“甲胄”，最大限度地缓冲了暴雨铁锤般的冲击力！

被秸秆覆盖的区域，土壤并未被砸成泥浆冲走！虽然表层被雨水浸透，显得泥泞，但土壤结构基本完好！那些刚播下不久的粟种，或被秸秆保护着，或掩埋在相对完好的湿土下，并未被洪水卷走或泡烂！仔细看去，一些被水流冲开秸秆的地方，深褐色的土壤表层，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被雨水充分浸润后的、肥沃的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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