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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黑雾翻涌（第1页）

从长春宫那暖香袭人、却暗藏机锋的殿宇中被抬出，重新回到太医署偏殿那清冷而弥漫着药味的空间中，赵小满仿佛一条离水许久、濒临窒息的鱼，终于被抛回了勉强能够呼吸的浅滩。她瘫软在榻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方才在贵妃面前强撑出的那片刻清醒与应对，几乎榨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她的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孙巧儿含着泪，不停地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冰凉的虚汗。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并未能完全屏蔽掉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悸动与警示。

即便此刻闭着眼，长春宫内那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觐见场景，依旧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回放在她的脑海之中。不仅仅是贵妃高氏那看似温和、实则字字珠玑的言语，更重要的，是她在那一刻，通过那被动激、与“大地之心”同源却更显诡谲的感知力，“看”到的景象。

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在她模糊的、几乎被黑暗吞噬的视野里，当贵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当那些带着探究、敲打与虚伪关怀的话语响起时，她“看”到的，并非仅仅是那位身着华服、容颜昳丽的尊贵妃子。

她“看”到的，是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翻涌不息的“黑雾”。

这“黑雾”比她在金銮殿上感知到的、来自高俅的恶意，更加庞大，更加精纯，也更加……深沉。它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高贵妃那华丽雍容的外表下剧烈地翻滚、扭曲、咆哮着！

那“黑雾”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并非单纯对钱财的贪婪，而是对权力、对掌控、对将所有威胁踩在脚下的无尽欲望。它散着嫉妒的毒焰，针对皇帝对良种、对她这个“农桑女官”所表现出的那乎寻常的重视，这重视刺痛了高贵妃那唯我独尊的敏感神经。它更包裹着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的杀意，那杀意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决定要将她这个“隐患”彻底抹除的冷酷决断！

这“黑雾”与高俅身上的同源，却更加阴毒，更加善于伪装。高俅的恶意如同出鞘的刀，锋芒毕露；而高贵妃的恶意，则像是淬了剧毒的锦绣，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足以致命。

在她感知到那翻腾“黑雾”的瞬间，左臂之下那墨黑的印记，便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仿佛被那“黑雾”中无形的触手狠狠鞭挞了一下。那痛楚并非完全源于肉体，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预警与排斥。正是这剧烈的刺激，让她在几乎要彻底昏厥的边缘，强行凝聚起了一丝神智，得以用最谨慎、最不留把柄的言辞，应对了贵妃那看似随意、实则处处陷阱的问话。

“……并无师承……观察天时地利……顺应物性……”

“……体弱……力竭……并非功法之弊……”

“……据实陈情……恳请陛下圣裁……”

每一句回答，她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竭力将自己和那催生作物的能力，归结于“观察”、“顺应”自然规律，而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秘法”或“妖术”；将自身的重伤，归咎于“体弱”与“力竭”，避免被扣上“功法反噬”或“有伤天和”的帽子；将那触及根本的“女户承田法”的最终决定权，恭敬地交还给皇帝，不给高贵妃任何借题挥、指责她妄议朝纲、动摇国本的机会。

她不能流露出丝毫对那“黑雾”的感知，不能表现出任何出病弱农女应有的惶恐或聪慧。她必须谨言慎行，将自己隐藏在“重伤未愈”、“神智昏沉”的表象之下，用最朴实、甚至有些迟钝的回应，来化解那无声无息蔓延而来的毒焰。

此刻，脱离了长春宫那令人窒息的环境，那“黑雾”带来的压迫感虽然减弱，但灵魂深处被其侵蚀过的不适与冰寒，却久久无法散去。赵小满能感觉到，那墨黑印记的灼痛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像是被某种阴寒的能量浸染，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冰火交织的麻痹感。

她知道，高贵妃绝不会因为这一次未能得逞的试探而罢休。那翻腾的“黑雾”昭示着其主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与狠辣。今日的召见，与其说是刁难与套话，不如说是一次近距离的审视与评估。高贵妃在衡量她的价值，她的威胁程度，以及……除掉她的难度与后果。

“巧…儿…”赵小满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小满姐，我在！”孙巧儿立刻俯身靠近。

“……水……”赵小满嘴唇干裂。

孙巧儿连忙用小小的银匙，小心翼翼地舀了温水，一点点润湿她的嘴唇。几滴清水下喉，如同甘霖洒在久旱的裂土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赵小满缓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孙巧儿靠近些。孙巧儿会意，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长春宫……赏赐……”赵小满气息奄奄，断断续续地道，“……登记……封存……非陛下所赐……皆……不动……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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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巧儿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赵小满的顾虑。贵妃赏赐的东西，看似光鲜，谁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机？尤其是在感受到贵妃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之后，更是不得不防。“小满姐放心，我明白！所有东西我都会详细登记在册，单独封存起来，绝不使用！”

赵小满微微阖眼，表示认可。这是她在极度虚弱中，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防御。

李青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边，如同沉默的礁石。他虽然无法像赵小满那样感知到那无形的“黑雾”，但他猎人的直觉和对危险的嗅觉，让他在长春宫的内侍出现时，就全身肌肉紧绷。此刻，他看着赵小满那比离去时更加灰败的脸色，以及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仿佛被什么污秽之物沾染过的疲惫与凝重，心中的警惕已然提到了顶点。

他走到榻边，沉声问道：“她，为难你了？”

赵小满无法详细描述那“黑雾”的景象，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危……险……”

李青山眼神一暗，重重颔：“我知道了。”他不再多问，转身走到窗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外面看似平静的庭院。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们需要防备的，不仅仅是前朝可能的明枪，还有来自这后宫最深处的、更加防不胜防的暗箭。

赵小满重新陷入昏沉的休养，但这一次，她的昏迷不再完全是无意识的黑暗。那翻腾的“黑雾”如同噩梦的底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提醒着她所处的环境是何等的危机四伏。她必须尽快好起来，至少，要拥有足以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否则，下一次，或许就不会再有侥幸。

偏殿内，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在暗中窥视。空气里，药香、血腥气与那若有若无、从长春宫带回来的、甜腻而危险的熏香残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隐喻的图景。

谨言慎行，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而赵小满，在生死边缘，以她独特的方式，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位尊贵对手隐藏在华丽皮囊下的、狰狞扭曲的内在。这场交锋，从她踏入长春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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