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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麽多年,珍婆操持着居家,将居叶伟培养成材。居叶伟在天赋上胜于父辈,居家的産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可珍婆心里一直有隐忧,他害怕儿子像丈夫那样短命。在她的认知里,无後是巨大的罪过,丈夫好歹给居家留下了後代,居叶伟却连女朋友都没有。假入有一天居叶伟走了,没有孩子,她要怎麽去跟居家的祖宗们交待?
她开始给居叶伟物色女人,逼着居叶伟去相亲。居叶伟的满腔热忱都浇灌在白事上,和女人没有话说,几次相亲都不成功。她着急不已,居叶伟也满腹牢骚,向来和睦的母子吵起架来,最後居叶伟跟她保证,年底一定找个媳妇回来。
珍婆盼星星盼月亮,还真盼回来一个媳妇,阿芦,她是居叶伟的学徒,很有做纸扎的天赋,长得漂亮,人也很勤劳。珍婆喜出望外,赶紧张罗着给二人办婚礼。居叶伟起初说不着急,还想再相处看看,珍婆一想也是,自己这也太着急了。两年後,在珍婆的几番催促下,居叶伟说和阿芦已经领了证。珍婆赶紧在潮水镇宴请宾客,大办特办。
然而居叶伟和阿芦一直没有孩子,眼看居叶伟快三十了,珍婆拉着阿芦到处看医生,开了一堆药回来。
如果不是那个断送了居叶伟事业的新闻,珍婆还会在小两口怀不上孩子这件事上折腾。
新闻一出,居家一下子就乱了,他们的白事团队被抵制,几个月都开不了张,起初还很团结,想要共渡难关。可人心终究是不齐的,居家逐渐从内部崩溃了。亲戚们指责居叶伟,说白事团队那麽多,魏晋为什麽不报道别人,偏偏报道他们?不就是因为居叶伟号称能看见灵魂吗?真的能看见吗?不会是造谣吧?毕竟居家这麽多人,也就居叶伟和死去的居父丶居老爷子看得见。肯定是骗人,骗大家给他们一家打工,捧他们做家主。
居叶伟不管怎麽解释都没用,除了珍婆,没有人相信他。居家甚至有人跑去跟媒体爆料,说居叶伟根本看不见灵魂,居家所有人都被骗了。
居叶伟关掉店铺避风头,亲戚们每天上门要钱,要分家。那段时间,居叶伟焦头烂额,变卖资産,终于摆平了背刺的亲戚後,回到潮水镇做最基础的纸扎工作。
阿芦陪了他一段时间,但最终没能扛住亲戚们的威胁和生活的重负,离开了他。
珍婆这才知道,居叶伟和阿芦根本没有结婚,婚礼宴席是真的,但结婚证是假的。居叶伟喜欢阿芦,但不想要孩子,两人商量好了搭夥过日子,如果哪天阿芦不想过了,不会被婚姻所束缚。
说到这里,珍婆忍不住苦笑,笑着笑着,浑浊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这个儿子,是真的傻,什麽都只为别人考虑,到头来他得到了什麽?也就我这个老妈子对他不离不弃。他什麽都没有了,什麽都没有了呀。所以离家出走,我也能理解,他太苦了,比他爸还苦。”
来潮水镇之前,岳迁虽然了解过居叶伟的事,但那些平铺直叙不足以勾画一个人被毁掉的过程。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就是他的人生追求,妻子丶孩子丶家庭都要为之让道。魏晋的报道让他失去了它们,亲戚们反手将刀捅向他。回到老家做纸扎不是什麽重头再来,是他在崩溃时给自己选择的避风港。时间却犹如风暴,将避风港也撕碎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他心中的恨只有一个发泄口。
魏晋。
魏晋的家人。
岳迁之前觉得居叶伟的动机不是很充足,现在看来已经足够了。
“居叶伟失踪之前,有什麽异常举动吗?”岳迁问。
珍婆心痛地说:“他精神很不好,不是整夜整夜做纸扎,就是去河边坐着发呆。家里的生意基本都是我在管了,我很怕他想不开。”
居家三代积累,被亲戚分走了大部分钱财,剩下的也足够居叶伟下半辈子生活了,他做纸扎只是习惯了,也只会做这个,他必须找点事来做。珍婆便联系过去的合作方,将纸扎卖出去。居叶伟一年比一年更消沉,去年更是经常看魏晋的报道,不止在电视上看,还在手机上搜短视频,他知道魏晋已经不在电视台,而成了成功的商人。
珍婆每次看到他看魏晋,都会生气地抢走他的手机,不让他看。珍婆年纪大了,明白一些人你掰不倒,老想着只会让自己在死胡同里越钻越深的道理。她希望居叶伟能忘记魏晋给他带来的伤痛,像现在的年轻人常说的那样,躺平就好。
但居叶伟还是向她最担心的方向滑去,去年入秋之後,居叶伟的情绪越来越不对,时常出去几天才回来,手机关机。居叶伟每次回来,却显得很平静,还跟她说自己去市里丶去周边乡镇散心,看了哪些景点,吃了哪些东西。
珍婆是又担心又欣慰,居叶伟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只是她很害怕,万一哪天居叶伟不回来了呢?
这个担心在去年12月20号成为现实。那天她一早醒来,居叶伟已经不在家里了,起初她以为居叶伟又去河边散步,到了中午还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她猜到居叶伟可能去哪里旅游,就像前几次一样。可这一次,居叶伟没有回来。
珍婆没有报警,平静地接受儿子离开了自己,“是他的选择。他将来愿意回来,我等着他。要是我不再了……”珍婆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他吗?”岳迁没有贸然提到魏晋。
珍婆缓了会儿,“你是说拿纸扎的人吗?”
“不,市里的人,打听他的去向。”
“那没有。谁还会关心我们母子呢?”
看来魏晋是暗中调查居叶伟,而且就像秘书曾回所说,起初魏晋并没有特别留意居叶伟,只是查到现在,失踪的居叶伟才变得格外突出。
岳迁又跟珍婆打听阿芦的去向,珍婆说阿芦好像已经不在苍珑市了,她和居叶伟的关系让她很难继续在苍珑市做白事,所以去了别的地方。
潮水镇不大,除了居家,还有另外两个做纸扎的铺子,岳迁跟他们聊天,得知他们都给居父当过学徒,手艺也是跟居父学的,以前和居叶伟也很熟。在他们眼中,居叶伟是个对白事很有热情的人,对旁人却很宽容,也许对居叶伟来说,白事之外的一切事都不那麽重要。
一个叫小罗的小工还特别提到,他经常去找居叶伟讨教,居叶伟每次都认真教他。有一次他看见居叶伟在临摹,照着手机画一个女人,他很好奇,他们这一行虽然对画工有些要求,但不必这样耐心地临摹。他随口问这是谁的画,居叶伟停下来,说是个叫什麽雅的女画家,画得不错,还办了画展。
岳迁脑子里突然响了一声,“魏雅画?”
小罗回忆半天,“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居叶伟临摹魏雅画的画,还知道魏雅画的展?他消失的几次,去看过她的展吗?
岳迁飞快赶回居家,问珍婆居叶伟的画在哪里。珍婆愣了愣,指着一个箱子,“我都收在里面了,你们自己搬吧。”
尹莫欣赏完纸扎佳作,来和岳迁一起看画,点评道:“没有我画得好。”
岳迁哪管谁水平高,在网上找到魏雅画的作品,挨个对比。珍婆不知道他想找什麽,莫名紧张起来,“小时候,他爸就让他多画画,对将来做纸扎有帮助,但他那时候玩心大,没怎麽听,大了又没有那麽多时间。也就这几年,他闲下来,才开始临摹别人的画。”
“这张?”尹莫将一张画递给岳迁。
这张并不是小罗说的人像,但风格一看就是魏雅画的,岳迁对比之後确认,原作确实是魏雅画。
同时珍婆翻着本子想起来,去年10月16号到19号,居叶伟不在家。
这个时间段,魏雅画的个人展正在进行。
去年11月19号到21号,居叶伟也不在家,魏雅画失踪的时间正是11月20号。
“也就是说,居叶伟早就盯上魏雅画,并且去过魏雅画的个人展。他很可能直接接触过魏雅画!”成喜分析道:“他的痛苦让他必须做点什麽,去展可能只是试探,见到魏雅画本人之後,居叶伟的恨意更浓,在11月杀死了魏雅画?”
魏雅画的案子目前很难再被视作普通的失踪案,它更像是一起谋杀,只是尸体还没有被找到。
“作案之後,居叶伟回到家,12月2号又离家了三天,再之後就是12月20号消失至今。”成喜说:“他为什麽离开?魏雅画家人没有报警,根本没有人来调查他。心理压力太大?还是他有下一步计划?”
岳迁紧皱着眉,他的思路有一部分和成喜重合,但一种难以捕捉的感觉出现。关于居叶伟的线索,好像来得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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