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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蝴蝶入笼
我胡思乱想着,朝窗外望去,车一路穿过翡兰热闹的市中心,Campbellstreet两岸林立的殖民时期建筑和骑楼从窗外掠过,中文繁体竖挂招牌和五颜六色各国文字的霓虹灯交织错落,豪华轿车间穿梭着摩托车和三轮脚踏,和十几年前相比,翡兰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没有变。又转了道弯,穿过宗教广场,路边的佛寺与道观悬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农历七月半,没几天,就要到盂兰盆节了。
“当当当”的撞钟声悠悠传来,我循声看去,那是整片广场上最壮观的极乐寺,巨大的金佛巍峨耸立。据说薄家婆太的骨灰後来从香港移葬到了这里,薄翊川这次回来,一定也会去那儿祭拜她。
我跟她没多少交集,但当年如果不是她,我没法成为一个半真半假的薄家少爷,可说除了薄翊川以外,那个强悍如慈禧太後的女人,是将我牢牢绑上薄家长房这艘船,绑在薄翊川身边的另一道绳索。
路过极乐寺前时,金箔漫天飘来,薄家婆太那场纸醉金迷的寿宴上的情形又隐隐绰绰的重现眼前。
那是在薄翊川那儿度过盂兰盆节後的次日,阿爸不被允许参加这场寿宴,他是被薄隆昌金屋藏娇的那娇,薄隆昌宠爱他,但对那些赴宴的贵客们,却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而我能参加那场宴会,全然是因为薄翊川。彼时来宾如织,衣香鬓影,我穿着属于薄翊泽的名牌衣服,从薄翊川的车里出来,跟随人流走进游轮上的宴厅。
许是被薄翊川用牌位压着度过了惊魂一夜後,我的胆子一夕被吓大了几倍,又许是薄翊川送来西苑的那些属于薄翊泽的遗物迷花了我的眼,令贪欲徒增胆量,我头一次进入这样的场合,却一点也不怵。
正当我找位子坐下时,忽然旁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怎麽贱种都来了?”
她说的不是客家话,而是闽南语,似乎是个潮汕人,可不巧我在五脚基住时接触过不少福佬,也听得懂。我循声找去,发现骂我贱种的是个穿着娘惹裙的贵妇,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生得像林黛玉一般,可看我的神态却很刻薄,手里折扇摇得飞快,察觉我盯着她看,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蔑笑:“小小年纪就生着一脸狐媚相,将来肯定同他阿爸一样是要做鸭的。”
我那会不大理解“狐媚相”和“鸭”代表什麽,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话,抓起八仙桌上的茶盏就要朝她砸,手刚扬起来,便被猛地攥住。
“婆太寿宴,人多眼杂,不要胡闹。”
我回眸一瞧,不是薄翊川又是谁?
他一身浅卡其色亚麻衬衫西裤,梳了个背头,露出优越的前额,灯影下,观音痣灼艳更甚,眉眼愈显浓烈俊美,教我看得心突突跳了好几下。
我识趣地缩到他身後,见那妇人脸上没了笑,看了看薄翊川,目光又落回我身上,细眉拧起,显然不明白薄家长子为什麽要护着我:“阿川呀,是你带他来的?”
“二姨娘莫见怪,他进了薄家,带来长长见识,应该的。”薄翊川漫不经心应了声,在旁边这桌落了座。我挨着他坐下来,偷眼瞥那毒舌妇人黑了脸,更意识到她是薄秀臣的阿妈,心里一阵暗爽,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人做靠山的滋味是这样好,做替活鬼也算值当。
仆人们陆续上菜,用金碟子装着,花样繁多,全是我没见过的,我眼花缭乱,口水直流,伸手想拿,便被薄翊川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拍在桌面上:“客人没动筷,你也敢先食?”
我低下头,装得乖巧,心里却很不忿,阿爸也不曾这麽管束我,我又不是他亲阿弟,凭什麽要服他管?
打从第一次滋生出这念头开始,此後与薄翊川相处的数年间,它时不时便要钻出来蛰我一下,驱使我与他暗中较劲。
我一面不甘做这替活鬼,一面又享受当他阿弟的好处,活得十分拧巴。我不知道薄翊川是什麽感受,但多半当我哥哥也绝不教他省心,如果真是这样,也算称了我的心,遂了我的意。
然而那时我只是盯着薄翊川的手指,数他左手背上的几颗小痣
——他有三颗,中指一颗,腕骨一颗,还有一颗长在虎口,顶好看。
直到菜上齐,他才擡了手。我立刻大吃特吃,把自己嘴塞得鼓囊囊,吃了没几口,却感到脸上刺扎扎的,擡眸一看,便见薄秀臣就坐在我对面,咀嚼蟹腿的神态,恶狠狠似在嚼我的肉。
注意到他那枚泪痣比一次我见时变长了,成了道J型小疤,我幸灾乐祸又害怕,本能地往薄翊川身边凑,却立刻感到脚尖被踢了一下,
薄翊川仿佛察觉了什麽,头也未擡,挨着我的腿一动,对面薄秀臣便猛咳起来,面目扭曲。我好奇地掀起桌布一看,只见薄翊川的脚踩在薄秀臣伸过来的脚上碾,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时我还浑然不知,我们三人後来的关系会变成什麽样,对一切即将卷入的纷争都毫无察觉,更不清楚薄翊川带我来这场寿宴到底有什麽用意,只是在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寿宴的主角时,意识到了什麽。
薄家婆太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她满头银丝,双眸灰白,一身黑底绣金凤的丝绸旗袍包裹,气场巍峨。她抚摸我的脸,唤我“泽仔”时,满堂宾客一时噤声,却没谁提醒她认错了人,就连坐在她身旁的薄隆昌也只是赞许地看了一眼拿鱼目混珠的自家长子。
薄翊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在婆太面前跪下,又拿眼扫我,我心领神会,连忙学他,婆太抚着我俩的头,将我们揽入怀里:“好啊好啊,川在泽在,我薄家才百代昌隆,川流不息。”
一时掌声如雷,震耳欲聋,我给吓了一跳,回眸望去,无数目光凝聚于我身,如火灼,如烈阳,明晃晃教人睁不开眼,也似乎有利箭夹杂其间,可我辨不清从哪处射来。
随後,其他的薄氏成员也轮番上前向薄家婆太祝寿,教我看得眼花缭乱,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薄家二叔薄隆盛,他长得跟博隆昌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副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却令我莫名感到危险。末了,我和薄家人留了张全家福,仿佛真是这个庞大家族的其中一员。
後来我向家仆打听,才知道薄翊川为什麽要拿我骗薄家婆太,而薄隆昌竟然默许他这样的做法。
婆太是婆罗西亚现任国王的舅母,她的存在,就是薄家与王室关系最可靠的锁扣,且她身家丰厚,在香港坐拥母族亿万资産,在东南亚一带有“海上女王”之称,手握着薄家衆多産业里占比不小的股份,在薄家可谓是如太後一般的角色,加之她性格强势,什麽都要牢牢把控在手中,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薄翊泽是早産儿,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幼时由擅长中医的婆太带在身边,亲手调养好了身体,可算是薄家子嗣里和她最亲的一个。她已至八十大寿,又有心脏病,要是知道最喜爱的孙儿夭折的噩耗,说不定一个激动就要撒手西去。
如果突然去世,连个遗嘱都没有留下,乱子可就大了。
我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不关我事,实在是幼稚得够可以——我跟身为长子的薄翊川牢牢绑在了一起,薄家内斗又怎会不关我事?
可从寿宴归来,我就被成为薄家少爷的滋味迷了心窍,想和阿爸逃离薄家的愿望也没那麽强烈了,玩着薄翊川在寿宴结束後给我的曾经属于薄翊泽的手机,打贪吃蛇打到了天亮。
次日早餐间,阿爸竟然笑着告诉我,薄隆昌要把我转学到翡兰最好的那所贵族学校,与薄家少爷们一同就读,他要我好好念书,安心待在薄家,至于他自己,也愿意为了我的前途试着接纳博隆昌。
我天真的答应了阿爸,那是我此生犯过的最大错误。
我就是像那条手机里的贪吃蛇,吃到最後,吃掉了阿爸的命,也吃掉了自己的心。我不该贪恋薄家的荣华富贵,更不该贪恋...薄翊川。
车一个急刹,将我从回忆里惊醒。我的头磕到玻璃上,一眼瞥见窗外险些与薄秀臣的卡宴擦到的骑士十五世越野,熟悉又陌生的侧影于我眼前一闪而过,便呼啸着开上了前面通过蓝园的林荫山道。
“冤家路窄,真衰。”薄秀臣哼笑着,自言自语。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着前方那辆驶入蓝园大门前的越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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