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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命。
我不能什麽也不做,哪怕被吃掉,也要拉着薄隆昌下地狱。
我咬着牙,冲薄秀臣笑了起来:“那又怎麽样,我乐意啊。”
“秀臣?”薄隆昌的声音远远传来,薄秀臣一怔,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手还徒劳地朝我伸着,手心朝上。
我一把推开了他的伞,站起身来,在瓢泼的雨水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薄隆昌望去,踉踉跄跄地朝他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恍惚间,一双手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嗅到了阿爸身上熟悉的佛手柑清香,可怔怔擡起头去,却看见了薄隆昌的脸。
“小夜莺,”他抚摸着我的脸颊,泛红的双眼痴痴看着我,一如看着我阿爸,“别飞走...别飞走,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薄隆昌疯了。
我看着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阿爸,就是这个疯子,害了你一辈子,我要他给你陪葬。
这麽想着,我伏在了他的肩头,雨水流过脸颊,我听见自己的语气变得不像自己,而像是阿爸,幽幽的,柔柔的,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那是灵魂被撕碎了脊骨被压折了,不堪重负才会发出的声音:“我不飞,老爷,从今以後,我就待在你的笼子里,替我阿爸陪你。”
坐薄隆昌的车回到蓝园时,雨已经停了。
蓝园的外墙依旧那麽蓝,被雨水沁透了蓝得像幽深无底的海,柱子依旧那麽红,红得像炼狱里的业火。我被薄隆昌牵着手跌跌撞撞走进去,恍惚像回到了阿爸穿着娘惹嫁衣踏入蓝园的那一天。
我抚着带疤的右耳朝高高的宅邸顶层看去,那儿没有人。
我却像被子弹打碎了心脏。
我闭上眼,把眼泪咽了回去:“老爷,我想给阿爸守七天灵。”
“守灵.....守什麽灵?”他低下头,怔怔看我,手颤了一下,松了开来,“你不是世伶,你不是,世伶呢,我的小夜莺呢?”
伞砸到脚底,他跌跌撞撞地朝湖中心的桥上走去。
“世伶,世伶你到哪里去了......”
我跪倒在地,几欲作呕。
不知是怎麽回到西苑的,我上了楼梯,直奔阿爸的房间,渴望一推开门,他就从窗前回过头来冲我笑。可房间里黑黝黝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他了。我从走廊里的佛龛上抱了个香炉来,跪在了梳妆台前。
到第三天,阿爸的骨灰才被明叔送了过来,在他住过的这间房里设了灵堂,只是除了我与西苑伺候过他的佣人外,再无人为他吊唁。
“知惑少爷,得吃点东西啊,这都七天了,只喝水怎麽行?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再不吃东西,会出问题的。”
七天了,已经七天了吗?
我醒过神来,擡眸望向梳妆台上的香炉,看着镜子里那些挂在墙上的戏服。
都说头七回门,阿爸怎麽还不回来见见我?
“来,吃点东西。”仆妇的声音到了身边,温热的米羹被喂到唇前,我麻木地张嘴,咽下一口,却一阵反胃,又一次吐了出来。
“快,拿纸过来,别弄脏了地上,不然阿爸不愿意回来了.....”
“我去拿,”仆妇刚到门口,声音一颤,“老,老爷?”
我侧眸看去,薄隆昌站在门口。
走廊里没开灯,梳妆台前镜子反射出的烛光映在他沾了雨珠的脸上,衬得他整个人阴冷苍白,十足就像个来抓交替的水鬼。
“我的小夜莺.....”他合上门,朝我走来。
我攥紧双拳,很乖的应他:“老爷。”
薄隆昌走到梳妆台前,在我半跪下来,凝视着镜子,拉开抽屉取出我爸上戏妆的笔墨,一如某次我无意撞见他为阿爸上妆时那样,捏住我的下巴,为我描眉画眼。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渐渐拖长了眉尾,挑飞了眼角,唇点绛红,与阿爸的模样几近重叠,不同的是他眼带愁容,而我目露杀机。
“我的小夜莺真是绝色。”为我化完了妆,他抚着我的脸颊,“把戏装换上,再为我唱一回帝女花,好不好?”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可在梳妆台前跪了太久,一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撞翻了梳妆台上的香炉,薄隆昌把我扶抱着,抱到衣架旁全身镜前的椅子上,将那身大红的戏服披上了我的身。
这是阿爸吊死时穿的那身,我嗅到那股还未散尽的佛手柑清香,忍不住将脸埋在袖子上深嗅,我想哭,可这七天七夜我的泪仿佛已经流干,再流不出一滴来了,于是我只有笑,笑得抽搐不止。
薄隆昌捉住了我的手,与我五指相扣,一串凉凉滑滑的东西滚过我的腕骨,落到我的小臂上——那是一串浅棕色的珠子,间杂着玛瑙和玉,接口处缀着一枚圆牌,上面隐约刻着类似梵文的字符。
“这几天我在仓库里翻了好久,才找着了这串嘎巴拉,都说噶巴拉最有灵性能聚阴,戴着它,你的魂就不会散,就不会离开我了。”
“老爷对我可真好。”我喃喃着,靠在他肩头,一手在裤兜里摸到了那把剪刀,冰冷的金属硌在手心,我打了个激灵,骤然感到胆寒,才意识到杀人没有我想象得那麽容易,我竟害怕了,竟犹豫了。
我是如此可耻的胆小鬼,就像还是当年被赶出西苑时的那个十岁孩童,没有勇气保护阿爸,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为了他报仇。
在我犹疑间,薄隆昌跪下来,跪在我腿间,搂住我,将头埋进戏服并未扣上的盘扣间,不知是在深嗅我的味道,还是在留恋阿爸残馀的气息:“我要你,我的小夜莺。”
“好啊,老爷。”我浑身发抖,可兴许也如薄隆昌一样变成了疯子,我在这时竟还能笑起来,在他拉下我的内裤时,屈辱与恐惧终于令我聚起杀人的勇气,握紧了手里的剪刀,却在这时,门砰地一声巨响,门板重重砸到了墙上。
“啪”,走廊里的灯光大亮,照在我和薄隆昌的身上,刺目得如同烈日,使我得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薄翊川的模样。
他是淋雨过来的,白衬衫透湿,手臂上系着黑纱,乌发凌乱,一缕缕黏在脸上,目眦欲裂,黑瞳泛红,似要淌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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