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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第1页）

第44章

手术室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啓，如同地狱的闸口短暂松动。穿着深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带着一身疲惫和浓重的消毒水味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依旧的眼睛。他摘下沾着汗水和不明暗色污渍的帽子，长长吁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走廊里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

顾依依和林宇书如同被无形的绳索钉在原地，两双布满血丝丶盛满巨大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轰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医生疲惫的目光扫过紧张到极点的两人，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手术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带着一种劫後馀生的凝重：

“手术……算是成功的。”

这几个字如同赦免的圣谕，瞬间击穿了凝固的恐惧！顾依依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扶着墙壁的手骤然失力，整个人虚脱般顺着墙壁滑坐下去，一直强忍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巨大压力骤然释放後的空白与虚软。林宇书瘫坐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丶如同溺水者终于呼吸到空气般的哽咽，揪着头发的手指无力地松开，垂落在冰冷的地面。

“命保住了。”医生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死寂的长廊，“感染竈清创得很彻底，脓毒症休克的危险暂时控制住了。但……”

这个“但”字，让两人刚刚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被猛地提起！

医生的目光变得格外严肃，他看向林宇书，仿佛在确认家属的承受能力：“他的右小腿情况……非常不乐观。胫腓骨的骨折是陈旧性的，断端移位严重，而且因为拖延时间太长，加上这次严重的开放性感染，周围软组织丶神经和血管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保住了肢体，没有截肢。但是……”

他的视线转向了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脆弱不堪的生命：“你们应该知道他这条腿本身就有小儿麻痹的後遗症，肌肉萎缩，骨骼发育不良，力量和功能本就远逊于常人。这次雪上加霜的骨折和感染，更是重创了它本就脆弱的根基。”

医生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两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术後的恢复……效果可能会非常差。”他直言不讳，“骨头能否顺利愈合是个巨大的挑战，愈合後也可能畸形或者短缩。神经和血管的损伤可能导致感觉麻木丶肌肉进一步萎缩，甚至……慢性疼痛丶溃疡，功能几乎丧失。我看过他的左腿，残疾程度更高，几乎没有支撑能力，他过去应该是依靠这条右腿行动的，但这次以後……恐怕连依靠拐杖独立站立都会变得极其困难，……需要完全依赖轮椅。”

“完全依赖轮椅”，像两颗冰冷的铅弹，狠狠砸在顾依依和林宇书的心上！比“截肢”更残酷的是“保住了却形同虚设”！是让秦漠在馀生里，日日面对这条被痛苦和残缺所禁锢的腿！

林宇书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刚刚升起的一点点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绝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承受这宣判。

顾依依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襟。她听着医生的话，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秦漠拄着拐杖时，那条残腿在裤管下不自然地垂着的样子，而现在，连这脆弱的支撑，也要被彻底剥夺了吗？

“他还在麻醉复苏，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立刻转入ICU密切监护抗感染和生命体征。”医生最後说道，“家属可以短暂探视，但不能停留太久。等度过最危险的72小时感染关和休克关，才能考虑转普通病房进行漫长的後续治疗和康复。”

沉重的ICU大门再次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顾依依和林宇书在护士的指引下，穿着笨拙的隔离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如同两个闯入禁地的幽灵，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ICU里充斥着各种仪器冰冷单调的鸣响，空气里是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病床被各种管线包围着，中间躺着那个几乎被仪器淹没的身影。

秦漠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甚至微微凹陷下去。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脸，透明的罩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随着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雾气时浓时淡。他的额头丶胸口都贴着电极片，连接着不断闪烁着数字和波形的心电监护仪。手臂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输入他虚弱的身体。那条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的右腿，从膝盖以下被厚厚的无菌纱布和石膏包裹着，严严实实，像一具沉重的白色枷锁，被支架微微擡高固定着，一动不动。

顾依依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床边，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她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紧闭的眼睑下浓密的睫毛，那高挺却毫无血色的鼻梁，那干裂起皮的嘴唇……她伸出手，指尖隔着隔离衣的袖子，极其轻柔地丶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插着留置针的丶冰凉的手背。那微弱的温度，让她心头狠狠一痛。

林宇书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又看向顾依依那几乎要扑到病床上的丶单薄而决绝的背影。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戴着口罩而显得沉闷沙哑：“依依……你……你的头……”他想起她随身携带的药盒，想起她那随时可能爆发的丶因他而起的神经性头痛。这ICU的环境，这巨大的压力，都是最可怕的诱因。

顾依依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秦漠脸上，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和斩钉截铁的坚定：

“我会按时吃药。”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是在对自己发下最重的誓言，“我绝不会倒下。也……绝不能倒下。”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倔强支撑的小树。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里，在这个昏迷不醒丶脆弱不堪的人面前，她必须成为那块最坚硬的磐石。

林宇书看着她纤弱却透着无比力量的背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没有再说什麽。他默默地退出了ICU。

站在ICU门外冰冷的走廊里，林宇书背靠着墙壁，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窒息般的沉重和恐慌。他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残留的恐惧而有些冰凉和颤抖。他找到了一个几乎从未拨过的丶属于秦漠工作单位的座机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女声：“您好，青州省规划设计研究院，请问找哪位？”

林宇书清了清干涩疼痛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您好，我找一下秦漠的部门领导，或者人事处。我是……秦漠的家属。”

“秦工？请问您有什麽事？”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公式化的询问。

“秦漠他……”林宇书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突发重病，刚做完大手术，正在ICU抢救，情况……非常严重。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回去工作了。需要……请病假，很长时间的病假。”他艰难地说出最後几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随即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然後是一个略显凝重的中年男声接过了电话：“你好，我是秦漠的部门主任。秦工他……具体什麽情况？很严重吗？需要我们单位这边……”

“谢谢关心。”林宇书打断对方可能的丶流于形式的询问，声音疲惫而直接，“具体病情很复杂，还在危险期。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麻烦单位这边按流程处理他的病假手续，後续需要什麽证明文件，等他……情况稳定一点，我会联系医院办理补交。”

“……明白了。”那位主任沉默了一下，语气也沉重起来，“请转告秦工，让他安心养病，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操心。有什麽困难，随时可以联系单位。”

“好，谢谢。”林宇书简短地道谢，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电子忙音在耳边响起。他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单位那边暂时解决了，像处理掉一件不得不做的琐事。他擡起头，透过ICU门上的玻璃小窗，看到顾依依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在秦漠的病床前，像一尊沉默的丶悲伤的雕像。

而病床上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沉睡着，被仪器和药物维系着脆弱的生命。他那条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残腿，像一块巨大的丶白色的丶沉重的问号，悬在所有人的心头——关于痛苦，关于未来，关于救赎，关于……他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丶却又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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