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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页)

第17章

谢令仪身着明黄色凤袍,头戴珠冠,手捧凤印,带着庆阳公主大步走向堂前。

“臣妾愿代天子巡视灾区。”她的话音撞上丹陛,激起一片玉佩叮当的乱响。礼部尚书赵崇古的朝笏在空中划出弧线:“娘娘可知《尚书》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老迈的声音裹着讥诮,此言一出,引得两列朱紫官员窃笑如风吹麦浪。

兵部侍郎萧汝成突然出列,玄色官袍下摆扫过金砖:“三年前娘娘父亲督造河堤,冲垮三县良田,今日又要去灾区指点江山麽?”他故意将"指点"二字咬得极重,几个年轻御史以袖掩口,肩膀不住抖动。

一旁被指名的谢钧面皮紫涨,忍不住翻眼瞪着女儿,这是又要做什麽出格之事。

“《周礼》有载,妇人无外事。”翰林院的老学士颤巍巍举起象牙笏板,“赈灾当遣九卿,岂容椒房越俎?”他手指僭越,点了点向谢令仪腰间玉组绶,“娘娘凤履当踏织室,怎可沾染赈济米仓的尘土?”

突然一声玉磬般的脆响,谢令仪将青玉凤佩重重掷在地上,朝服上金线绣的翟鸟在晨光中振翅欲飞,凤冠下的面容却比寒潭更冷:“诸君食君之禄,可曾见流民以观音土充饥?可曾闻幼童易子而食?”

“娘娘慎言!”钦天监监正袁知命高喝出声,“灾异乃上天示警,正因阴阳失序...”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皇後发间九凤衔珠冠,“若後宫安分守常,何来此等凶兆?”

原本吵扰一团的朝廷因继後踏足竟出奇团结起来,紫檀木龙案上的青铜兽炉突然爆开火星,谢令仪挺着身躯,绣着金凤的裙裾擦过满地奏折残片。她望着丹陛下那些摇晃的獬豸冠,忽然想起三日前,照夜带她出宫,城外饿死的小儿尸首,赤裸的孩童至死都未有件体面的衣衫傍身。

“臣等愿与娘娘立生死状!”户部尚书陆琰突然展开一卷素帛,“若娘娘能三月内安置城外流民,臣自请削爵为民!”他腰间羊脂玉带扣闪过幽光,那是陆氏商号传承百年的族徽。

陆氏有了孕期嫔妃,心思活泛起来。

殿中霎时跪倒一片朱紫:"臣等附议!"

谢令仪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本宫若败...”她忽然摘下凤冠置于龙案,镶东珠的冠体撞击金砖发出裂帛之音,“当自囚凤寰宫,此生不复踏出宫门半步。”

武陵公梁直膝行上前捧起凤冠,嘴角纹路扭曲,笑容中尽是恶毒:“娘娘圣明,只是这赌约需用凤印为契。”他当下唤人准备纸笔,就要立字为证,黄麻纸浸着淡淡药香,谢令仪瞥见纸上"永绝干政"四个篆字,当下了然。

昭妃满脑子争宠,既然梁家女没心思插手前朝,那麽後宫也不能出个干政的女人。

龙椅处传来玉器轻叩声,段怀临伸出手指,保养得宜的肌肤透着虚弱的青白,他将凤印缓缓推至案边:“皇後既有此心...”

他说话时望着的却是陆琰腰间玉带,“便依衆卿所请。”

“谢主隆恩。”谢令仪将凤印按向契书时,听见殿角传来寒门官员压抑的抽气声。

凤鸾车碾过重重宫门,雪粒子突然扑上车窗。继後掀开锦帘的手停在半空,望见一排宫灯从夹道尽头飘来,灯影里站着穿宫女服制的女子——元後鬓间金步摇坠着半枚残玉,正是当年被段怀临亲手折断的合卺信物。

“庆阳过来。”元後朝庆阳伸出手腕。

庆阳绣着忍冬纹的鹿皮靴刚挪动半寸,谢令仪已站起身,如一棵青松横亘在两道影子之间。

王祈宁轻笑出声,发间残玉撞在宫墙上:“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拿我儿当筹码的模样,和当初用鸠酒杀我又救我如出一辙。”她指尖点着继後腰间凤佩,“这次又要演什麽贤後戏码?是准备让庆阳替你挡流民暴乱,还是替你试世家鸩酒?”

寒风卷起满地残雪,在两个女人面前打着旋儿飞舞,谢令仪的貂绒大氅扫过车辕:“你错了,本宫要演的,是仗势欺人。”

王祈宁瞳孔骤缩,转瞬被照夜压制跪倒。隔壁宫墙外传来礼乐声,颜妃侍寝的车驾正经过永巷,檐角铜铃与元後的嘶喊同时炸响:"你敢杀我!"

“庆阳,何为权势?”谢令仪握住庆阳冰冷的手,满面寒霜:“就是你的生母为了感情放弃尊位,屈居宫奴,如今如丧家之犬跪倒在此,而本宫,执掌六宫是权,侍卫衆多是势。所谓的感情,不过是无用的东西”

小姑娘眼眶通红,死咬着腮边软肉,听继後冷酷道:“永远不要为无用的东西停滞不前,退让逃避,握在手里的,才是最要紧的。”

殿内烛火通明,龙脑香混着血腥气蔓延出阵阵薄雾,红绡捧着唾壶的手微微发抖。铜镜里映出继後卸下的凤冠,上面垂下的东珠正压在谢尘昨日献上的《流民疏》上。

“娘娘当真要带着庆阳公主赈灾?”红绡忍不住开口,“此事若成,是公主荣耀加身,若败,是娘娘,是谢家的灭顶之灾啊!”

她顿了顿,见继後不发一言,又继续道:“况且公主非娘娘亲生骨血,今日凌辱元後,虽是娘娘有心教她,难保公主不怀恨在心。”

谢令仪青丝散落,以手支着下巴,透过铜镜看向红绡。那眼神中仿佛藏着无尽的寒霜,能够瞬间冻结一切。红绡只觉身上一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匆忙闪躲视线间,却看到继後的手边,静静地放着一卷未抄完的半阙《木兰辞》。

继後的手搭在纸上,半晌,缓缓开口:“本宫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这天下,本就是一场豪赌,本宫以身入局,不过尽力一试。”说着,她走向一旁的屏风,用剪刀刺穿上头《列女传》的班昭画像,“去把武瞾临朝图找出来,该教庆阳读读真正的妇德了。”

红绡踏着满地碎珠退至门边时,听见她对着破败的屏风喃喃自语:“庆阳若真能踩着本宫尸骨登临太庙,将这世道改弦易张,倒是成全了……”

三更天的宫墙下泛起青灰色,最後一队驮粮的骡马踏碎了地面凝结的薄冰。

月亮西沉,晨光熹微,马车跟在粮队後面摇晃前行,後面跟了支百人兵卫,大批人马踏着吊桥,往京都下城区方向去了。

赈灾这日,雪停了。庆阳撩开车帘,三丈宽的护城河结了层厚冰,河面在晨光中泛着幽蓝,锦缎华服的公子小姐们踩着冰刀鞋滑过,银铃般的笑声震碎了檐角冰凌。对岸的贫民窟却死寂如坟,几个蜷缩的幼小身躯嵌在冰层里,像被琥珀中封存的虫豸。

最靠近河心的那个孩子还保持着怀抱青鱼的姿势,冻僵的手指深深掐进鱼鳃。那尾鱼的眼珠早已浑浊,却仍大张着嘴,仿佛在控诉这冰封的人间。孩子的破袄上结满冰碴,在晨光里折射出诡异的光晕,与远处冰场上贵女们簪子上晃动的明珠遥相呼应。

一阵寒风掠过,河面上响起一阵裹着冰鞋刮擦声。穿貂裘的少年不慎摔在冰面上,他身下压碎的冰层里,赫然露出一只孩童青紫的手。那手指向河心,指尖还挂着半截鱼线——是下城区的孩子想在冰上凿洞捕鱼,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

“晦气!”少年掸着裘衣上的冰屑,调转身子往河边滑动,他身後,几个家丁正用铁锹将冻僵的尸首推进冰窟,浑浊的冰水吞没了孩子怀里的青鱼,也吞没了下城区最後一点生机。

河里的青鱼沾了尸气,上城人嫌晦气,下城的没选择,只能偷偷来捉。虽说朝廷明令禁止,护城河的鱼有尸毒,不许人捕捉,可架不住一张张填不饱的嘴。

天空依旧阴沉着,厚重的云压得极低,叫人喘不上气。雪粒子又开始下了,落在手心成了大片鹅毛,对岸的冰层下,那尾青鱼的眼珠突然爆裂,浑浊的液体渗入冰水,像极了下城区上空终年不散的炊烟。

庆阳吐了口气,往马车内挪了挪,胸膛间像塞了块儿石头,不上不下,硌得她胸口发疼。

谢令仪睨了她一眼,递给她杯热茶:“记住是哪家的孩子,好好想想,该做什麽。”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不发一言,只是用力攥着杯身。

雪花扑在皇城司的玄铁甲上,梁煜的佩刀在雪中泛着寒光。他望着远处蜿蜒而来的赈灾车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辆描金马车他曾多次随行,只是不知道车内的人是否还能如菩萨端坐高台。

“放箭。”他漫不经心地下令,箭矢擦着车辕钉入雪地。继後的马车纹丝未动,倒是随行的红绡惊得扯断了缰绳。梁煜眯起眼,看着车帘被风吹动,里面的人神色冷漠,眼神寂静如古井,擡眼与他对视间不闪不避,仿佛一尊冰冷的玉像。

他的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丶有愤怒,更多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赈灾队伍被迫停在城门口,城外是黑压压的灾民,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此处。

“大人,要不要...”副将凑近请示,却被梁煜擡手打断。

“去,把最难缠的流民往她那边赶。”男人摘下护腕擦拭佩刀,刀刃上映出他阴鸷的眉眼,“让咱们皇後娘娘,尝尝被灾民撕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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