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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的第四天,正式停职通知送到了钱景尧暂住单位宿舍,虽然有宿舍之称,但这是一套位于公主坟的四室一厅。
人事头头亲自送来文件,这个一贯圆滑的老官僚这次连表面的客气都省了,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后退一步:“钱景尧同志,根据部组织决定,即日起你暂停一切职务,配合组织调查和公安机关案件侦办。”
钱景尧盯着那个蓝色文件夹,封面上印着“机密”二字。他没有立即去拿,而是先点了支烟——这是他从海市回来后新染上的习惯,尽管医生警告过吸烟会影响伤口愈合。
“什么理由?”他吐出一口烟雾。
“文件上写的是‘配合调查’。”人事头头顿了顿,“甄部长让我转告,你的办公室需要调整,明天上午十点前完成。”
“如果我不清呢?”
“那就由我们代为清理。”人事处长面无表情,“所有物品登记封存,等待处理。”
钱景尧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桌面上。代为清理?那些人会翻遍他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个保险柜。如果打不开,他们会叫开锁公司,会用电钻、氧割,会不顾一切地撬开它。
而保险柜里的东西,足够让他死十次。
“我明天上午去。”钱景尧掐灭烟头。
人事处长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补充了一句:“钱景尧,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最好一并交接。”
门关上了。钱景尧坐在原地,看着那缕青烟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就像他三十年的仕途,妈的这个人什么时候敢直呼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上午九点,钱景尧回到了那栋他曾经出入自如的部委大楼。
门卫换了新人,不认识他,非要他登记。登记簿上“事由”一栏,钱景尧停顿了几秒,写下“清理个人物品”五个字,笔迹潦草得不像他从前工整的签名。
电梯里遇到几个旧识,没人跟他打招呼,所有人都盯着楼层数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关注的东西。钱景尧靠在电梯壁上,感觉到伤口在隐隐作痛——不是生理上的痛,而是一种幻痛,提醒着他已经失去的东西。
办公室门上自己的名牌已经摘了。新名字还没贴上去,钱景尧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甄英俊居然没换锁,这让他有些意外,随即明白了:这是故意的,让他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甚至他离开那天泡的茶还放在桌上,只是早已干涸,在杯底留下一圈褐色的垢。文件整齐码放,书籍排列有序,墙上的几张照片里,年轻的钱景尧意气风。
全是假象。钱景尧想。就像他注射激素维持的男性特征,就像甄英俊表面上的关心,就像谢颖颖曾经表现出的忠诚,全是假象。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保险柜上。
那个墨绿色的铁柜已经跟了他十二年,从他还是个副厅长时就在用。当时买它花了一笔不小的经费,报销单上写的是“重要文件保管设备”。十二年来,它装的确实是最重要的文件——只是这些文件大多不能见光。
密码是多少来着?
钱景尧的手放在冰冷的密码盘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记得最后一次开保险柜是五个月前,也就是自己被甄英俊关进监狱的前几天,放进去一份关于甄英俊妻子参与非法集资的材料。那天谢颖颖也在,她背过身去,假装整理文件,但钱景尧知道她在听,在记。他总是让她知道密码,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在他不在时能打开它,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共同承担秘密的重量。
谢颖颖。他前席秘书,唯一知道密码的人。不,是唯一知道密码的外人。
钱景尧尝试了几个数字组合:他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虽然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第一次受贿的日期,第一次提拔的日期。不对,都不对。
冷汗从额头渗出。他想起在海市医院时,医生说过,严重创伤后可能出现记忆障碍,尤其是与创伤事件相关的记忆会被大脑刻意屏蔽。难道他连密码都屏蔽了?
手机响了,是甄英俊来的短信:“十点半前清空办公室,行政处会派人监督。”
还有四十分钟。
钱景尧走到窗前,点了第二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谢颖颖。
第一次让她顶罪是一年前,就是钱老觉得她有点擅自做主,关进去给她个教训。
“小谢,只是走个形式。”他当时在办公室里对她说,语气沉重但不容置疑,“你是我的秘书,文件过你的手,这是事实。但放心,最多就是行政处罚,不会有事。”
谢颖颖看着他,眼睛里有泪光,但点了点头。她总是点头,总是说“好的钱局”。
那次没几天钱景尧把她放了出来,悄咪咪塞给她几十万,还加了薪水。
第二次就是自己入狱前几天,然后他也进去了,讽刺的是都在第一监狱,而且钱老居然和谭笑七的弟弟关在同一监仓。后来钱景尧还蹲在里边时,谢颖颖被人放了出来,那个人就是谭正雄,谭笑七的二叔,成为谭二叔的席秘书。谭二叔还知道小七的手下魏汝之对谢颖颖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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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景尧掐灭烟头,烟蒂烫到了手指,但他毫无知觉。他现在需要谢颖颖,需要她记住那个密码,需要她看在看在什么份上?以前主仆情分?两次顶罪的恩情?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尽管如此,他只能求谢颖颖帮忙,虽然他身上少了某个零件,但是脸皮的厚度么有生任何改变。
钱景尧通过查询内部联络表,拨通了谢颖颖的电话,属于谭正雄总机系统里的o分机号码。
响了一声便即接通。
“喂?”是谢颖颖的声音,但比记忆中冷硬了许多。
“小谢,是我。”钱景尧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钱景尧。”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钟,然后说:“钱老,有事吗?”
“我我需要你的帮助。”钱景尧咽了口唾沫,“我办公室的保险柜,密码你还记得吗?”
更长的沉默。钱景尧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模糊的键盘敲击声——她在办公室。
“钱局,”谢颖颖终于开口,“我们之间还有谈‘帮助’的余地吗?”
“小谢,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这次真的很重要。如果保险柜打不开,他们就会强行撬开,里面的东西一旦曝光,我我就完了。”
“哦。”谢颖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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