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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里的竹篾灯笼被晚风掀起一角,暖黄的光漏出来,将福兴里野菜坊的木牌照得亮。
春织弯腰把最后一笼军粮饼摆上条案时,后颈被霍砚的影子罩住——他正踮脚调整房梁上挂着的野菊串,草叶沙沙响,像在给即将开始的试吃宴打拍子。
王婆子来了。霍砚突然低唤。
春织抬头,就见院门口晃着蓝布包头,王婆子拎着半篮鸡蛋,鼻尖还沾着灶灰:织丫头,我把李三姑和刘五爷都拽来了!
你那饼子香得我家老黄狗直扒厨房门,非让我来讨口热乎的。她话音未落,李三姑的大嗓门就撞了进来:哎哟这味儿!
比我家熬了三天的酱肉还勾人!刘五爷捻着灰白山羊胡跨门槛,目光先扫过条案上的酱菜坛子,又落在春织腰间的蓝布围裙上:林丫头,听说你这干粮能放半月不馊?
春织擦了擦手迎上去,指尖还沾着揉面时的面星子:刘叔您尝尝就知道。她揭开最上面的笼屉,金黄的饼子在蒸汽里泛着油光,菌伞碎末像撒了把碎金。
王婆子抢先捏起一块,吹了两下就咬下去,腮帮子立刻鼓成小馒头:软乎!
还带着菌子的鲜!
我那小孙子要是尝着,能把舌头都吞了!李三姑掰了半块递给刘五爷,自己咬另一口,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比镇里茶铺的芝麻饼还香!
香个屁!
刺耳的男声炸响在院门口。
林永福穿着月白杭绸衫,手里拎着个红漆食盒,身后跟着两个扛着竹篓的家丁。
他瞥了眼春织,又扫过满桌的饼子,嘴角撇得能挂油瓶:我当是啥金贵东西,不就是野菜掺面粉?哐地把食盒拍在条案上,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灰黄的饼子,我这饼用的是新麦磨的精面,掺了后山野菌,味道差不了!
春织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目光扫过林永福泛青的眼尾——昨儿夜里他肯定没睡好。
她没说话,倒是赵二娃挤过来,抓起块山寨饼咬了口,立刻皱着眉吐舌头:呸呸!
又硬又涩,像嚼干树皮!王婆子蘸了蘸茶碗抿嘴笑:林大东家这饼,怕不是拿石头磨的面?李三姑把剩下的半块扔回食盒,指尖沾着饼渣直搓:我家那口子跑商,要是带这饼,能把挑夫全饿跑喽。
林永福的脸涨成猪肝色,正要作,春织忽然抄起案上的擀面杖。
她往面盆里添了把山菌碎,撒上一小撮盐和糖,手腕翻飞揉面:大家看仔细了。面剂子在她掌心里转成圆饼,盐提鲜,糖润甜,火候得看灶膛里的火星——她掀开灶门,火舌舔着锅底,六成火烤两面,等饼边鼓起来,这味儿才透。她又拿起个酱菜坛子,至于防腐,用晒干的刺儿菜叶子垫着,再撒把野花椒——
这是我在军中学的。霍砚突然开口。
众人转头,见他靠在门框上,手里翻着本边角卷起的旧笔记,镇北军的干粮要扛半个月山路,得用这些土法子。他目光扫过春织泛红的耳尖,声音软了些,春织把笔记里的法子都琢磨透了。
王婆子拍着大腿笑:怪不得!
合着是军里的手艺!李三姑拽住春织的袖子,指甲盖都掐进布料里:我家那口子说,跑远路的挑夫就缺这种耐放的干粮!
每月两担成不成?
钱先付一半!刘五爷摸着胡子点头:我明儿就让我家小子去镇里米行说,福兴里的饼子,比那些掺麸子的强十倍!王婆子更干脆:我家隔壁空着间瓦屋,收拾收拾当代销点咋样?
织丫头你给个准话!
春织的心跳得慌。
她望着李三姑亮的眼睛,又看王婆子攥着她的手,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养母病瘫在床,她蹲在灶前熬药,药罐里的苦气呛得她掉眼泪——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站在这里,被人争着抢着要合作。
她深吸口气,笑着应下:三姑的两担,王奶奶的代销点,我都记着。
等明儿和霍大哥盘完存货,咱们签契据。
春织妹子!
吴二牛的喊声响得像敲锣。
他从院外冲进来,裤脚沾着泥,额角挂着汗:林永福的管家带着人去牛棚了!
我瞅着他们往酱菜坛那边凑,像是要他突然闭了嘴,眼神往霍砚那边飘。
霍砚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短刀,刀鞘撞在门框上出轻响。
春织却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凉丝丝的,语气却稳得像山岩:别急。她凑到霍砚耳边说了几句,霍砚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眼底的冷硬散成碎星:他拍了拍吴二牛的肩膀,走,咱们去牛棚看看。
夜风卷着酱菜的咸香钻进牛棚。
林永福的管家扒着酱菜坛的木盖,指甲刚抠住缝隙,脚下突然一沉——他惨叫着栽进半人深的土坑,坑底密密麻麻插着竹钉,扎得他小腿生疼。
月光下,霍砚抱着胳膊站在坑边,手里的火把照出坑沿的伪装草皮:林管家这是帮我试新挖的菜窖?
牛棚方向的惊叫飘进野菜坊时,春织正把最后一块军粮饼包进荷叶。
王婆子她们凑在门口打听,她却望着院外的夜色怔——柴扉外的老槐树上,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踮着脚走路。
织丫头,该关院门了。李三姑的话惊醒了她。
春织应了声,却没动。
她盯着柴扉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门外传来轻响,像一片叶子落在门上,又像一只手,轻轻叩了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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