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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沉默里藏着生机,有些却不是。
那日贺楚下朝归来时,眉宇间都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连用膳时都频频走神,执箸的手几次悬在半空,连我将他厌吃的苦瓜夹到他碗中都未曾觉。
我索性起身绕到他座旁,伸手揪住他耳垂:“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吃痛回神,却反手将我揽到膝上,下颌抵着我肩头沉默良久。
阳光透过纱窗,将他紧蹙的眉宇镀上黯金:“今早边关八百里加急。”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滞涩,“你爹娘陈兵五万在玉门关外。”
我指节骤然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娘亲说过——世间最利的刀刃,往往藏在最温柔的绸缎里。
“你要将我送回南平?”
他眼中墨色翻涌如暴风雨前的阴云,却稳稳握住我颤抖的手:“若此时送你走,你我之间便真成了死局。”
他玄铁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厉兵秣马十几载,西鲁儿郎的弯刀也该出鞘见见风霜。”
“可那是我爹娘!”我霍然起身,“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们兵戈相向?”
他指尖抚过我骤然苍白的脸颊,声音却放得极轻,“我向你起誓——我绝不会伤害你爹娘。”
他站起身拉着我的手走出寝殿,将我带到御书房西侧的沙盘前。
朱砂标记的玉门关外,密密麻麻插着代表南平军的蓝旗。
“看这里,”他引着我的手将一面红旗插上祁连山隘,“三日内,我会亲率轻骑从此处绕到南平军侧翼。”
他伸手抚平我紧蹙的眉间:“不伤人,只焚粮——待到你爹娘退兵那日,我亲自负荆去云外居请罪。”
他话音微顿,眼神在烛火下泛起幽光:“若我没有回来,你便回南平去。所有罪责尽可推于我身上——”
指尖轻抚过我骤然苍白的脸颊,“你是他们掌上明珠,他们终究会原谅你。”
我返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我不要!不要你们兵戈相向!不要任何人流血受伤!”
他捧起我泪痕交错的脸,掌心薄茧擦过湿漉的眼角:“傻丫头,你爹娘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十几年的新仇旧怨,总要寻个出口。”
往后的几日,他在御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兵部急报的脚步声踏碎宫道晨露,战前焦灼气息充斥着整个朝堂。
那日我正替他研墨,忽闻西丹在西鲁交界陈兵五万的军报。
墨锭“啪”地掉在砚中,他盯着沙盘冷笑:“元熙倒是学会趁火打劫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铠甲碰撞的铿锵声。
一位白老将拄着长戟跪在阶前,玄铁甲胄覆盖着佝偻的身躯,甲片相击时出枯叶般的碎响:“老臣愿往西丹边界拒敌!”
夕阳透过雕花长窗,照见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
贺楚沉默地摩挲着虎符,忽然问:“高将军的孙儿……今年该启蒙了吧?”
老将抬头时,浑浊的眼珠映着残光:“若老臣战死,求陛下赐他入太学。”
贺楚忽然解下自己的玄狐大氅,轻轻披在老将肩上:“活着回来。”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更漏声里,我望着老将蹒跚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这满朝朱紫,原是用无数忠骨垒就的江山。
夜风卷着战鼓声穿透窗棂,我攥紧他腰间玉带,他忽然低笑,“明日出征时,你且站在城头——”
整齐的骑兵铠甲在日光的照射下出刺眼的光芒,步兵腰间的弯刀闪烁着冷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贺楚勒马驻足,朝着城墙之上我站立的地方凝望了片刻。
风卷起他玄色披风,那目光穿过漫天黄沙,在我脸上停留了良久。终于,他抬手将狼头盔扣上,手臂重重挥下:“出!”
挥鞭时溅起的沙砾在空中凝成金雾。
我望着大军如铁流般涌向天际,黄沙滚滚,直到最后一面旌旗也消失在视野尽头。指尖死死抠着城墙的砖缝,落下的眼泪在青石砖上晕成深色的水渍。
哭着哭着,忽然又笑出声来。这世间事何其讽刺——当年爹娘为我取名“禾”字,祈愿风调雨顺,天下太平。而今却因我,至亲至爱之人将要刀剑相向。
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没有贺楚的宫殿,我转身步下城墙。
宫道两侧的侍卫欲言又止,我却径直穿过朱红城门,朝着玉门关方向策马而去。大漠的风沙扑在脸上,将未干的泪痕凝成晶莹的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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