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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晨雾未散,忍冬冢上新土已被夜露浸出苦香。
沈清禾立在冢侧,指间转着那枚复原的铜铃——铃舌是“雪姬”胎毛所制,声哑,却仍能撞出极轻的“嗒”,像幼犬在黑暗里舔第一口奶。
沈怀瑾的忍冬木杖点地,三声,远处城墙根的黑影便鱼贯而出。
共十二人,皆青布蒙面,腰系细麻绳,绳尾缀一片忍冬叶,叶背朱砂箭头一致朝南——指钟楼、指前门、指“金记当铺”,也指伪社会局长药药仁的乌壳座驾。
今日行动代号:“花萼归处”——取忍冬花谢后萼不落的倔意,
取三十六童、六十七箱瓷玉、五只幼犬未竟的归途,也取沈清禾在血墨图里未点下的那最后一蕊。
前门大街,卯时三刻。
“金记当铺”金字招牌被晨雾糊成毛边,掌柜金世襄正拨算盘,珠声脆亮,像替谁数命。
柜台下,一道童声奶气却清晰:“阿九,昨日那只‘鸡缸杯’当价再涨三成。”
被唤阿九的女孩,不过九岁,穿男童装,是顾燕笙的“耳朵”,专记黑市流水。
楼上,药药仁倚窗,手执一杯“天皇赐”清酒,杯壁斗彩“子母鸡”纹样——正是天津港火里漏网的故宫瓷。
他指腹摩挲母鸡羽翅,抬眼望街心:“今日,有人要来赎杯。”
街心,一辆骡车缓缓停稳。
车篷乌旧,辕上插半柄折扇,扇骨焦黑,扇面墨梅只剩一瓣,被风掀起,正指当铺门槛。
苏砚舟——或者该说,梅雪庄“少掌柜”——青衫落拓,左臂虚垂,腕间缠一条弦,弦心铜铃碎片早嵌进肉里,他却笑得温雅,像来赴一场茶约,而非索命。
同刻,钟楼制高点。
沈清墨伏在飞檐阴影里,枪托抵肩,十字线稳稳压住药药仁的窗影。
他仍持那支“核校步枪”,弹仓却换“亚音”——枪声只为护国而抬,子弹只为守土而飞,今日,他要护的是“杯”,要守的是“口”,更要索的是——“债”。
弹匣旁,一字排开五颗“花萼弹”——弹尖刻忍冬纹,纹内填“零号雾”结晶,命中即爆,爆而不燃,只释苦雾,三秒内,敌眼如浸福尔马林,视物皆白,白里,便无人能见真正的“花萼”归处。
当铺内堂。
苏砚舟被请上楼,楼梯十三阶,每阶一道机关——踏板下连铁铃,铃通地窖,窖藏黑崎副机枪队八人,手指已扣扳机,只待十三铃齐响。
苏砚舟却停在第七阶,折扇轻敲栏杆,“嗒、嗒、嗒——”三声,两短一长,正是前清少年营旧号。
地窖里,一根暗线被拉断,八支机枪同时哑火——铁藏针机关纹盘,他十五岁就会玩,如今二十八岁,不过旧艺温锅。
药药仁回,笑意不减:“苏少掌柜,赎金带来否?”
苏砚舟抬手,扇骨挑开衣襟,露出腰间一排细管——“忍冬雾·生”五支,碧绿;“忍冬雾·零”一支,赤红。
“赎金在此,”他轻声道,“只换一句真话——‘鸡缸杯’的买主是谁?”
药药仁眯眼,杯沿在唇边一顿:“买主?远在天边——”话音未落,窗外一声锐啸——“花萼弹”破空而至,正击窗棂,“噗”一声闷响,苦雾炸开,白茫一片。
白茫里,世界失声。
药药仁只觉双目被苦水灌进,耳膜却奇异地放大一切:窗框碎裂、地板踏响、杯坠、酒溅、瓷碎——碎的是“子母鸡”,母鸡护雏,雏鸡啄壳,壳碎处,他仿佛看见自己胸口,同样裂开一道“人”字纹。
苏砚舟闭气,折扇展开,扇骨刃片贴腕滑出,白雾里,他听声辨位,七步并作三步,扇骨点地,“叮”一声脆响——那是瓷杯碎片,也是他此行的“国土”。
他俯身,拾起最大一片,瓷背“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楷书,被血糊去一半,另一半,仍倔强地亮着,像替谁守住最后一寸土。
雾散,枪响。
沈清墨的“花萼弹”后,紧跟真正致命一击——亚音子弹穿窗而入,正中药药仁右膝,骨碎声闷而脆,像算盘珠被铁锤敲散。
窗下,阿九尖叫,童声刺破白茫,却被一只更快的手捂住——赵国青,护国行动“整车开道”者,驾车直冲当铺后门,骡蹄踏起碎石,石击铁门,“咣当”一声,路障翻,车上圭浴月掀帘而出,宗室血脉,手执“河山禅奇”旧印,印底沾朱砂,正按在阿九眉心——“皇鬼可去,国不全,稚子无辜,闭眼。”
阿九真闭眼,随即被段三娘抱走,青帮祖训:“盗亦有道,难不激价”,她今日不盗金,只盗命——盗一个九岁女孩,不再做伪社会局的“耳朵”。
当铺地窖,黑崎副机枪队终于突破暗锁,八人蜂拥而出,迎头却撞见艺铜锤——五十五岁老匠,双手各握一枚“手造铜锤”,
锤大如拳,却是空心,内填“忍冬雾·焚”火粉。
“手艺传给国土,不传强瓷!”
老匠嘶吼,铜锤互击,“砰”一声,火粉炸裂,苦雾与铁屑齐飞,八人瞬成盲兽,抱头鼠窜,却被随后赶来的模蓉巧堵住——舞女生涯,不想当亡国奴,她手里不是相机,是“相机也能当构”的构——构形似枪,实为迷烟喷筒,“噗”一声,白雾再卷,地窖成井,井底,是三十六童未竟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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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大街,晨鼓初动。
苏砚舟自当铺屋顶翻下,足尖点地,衣袂带血,却非己血,是瓷碎割破指缝,渗出的“子母鸡”血。
他把那片残瓷纳入袖,与“零”管并列,一赤一白,像把最后一粒火种,收进雪夜。
街心,骡车已远,阿九被段三娘抱上车,赵国青扬鞭,鞭声脆亮,像替谁数命,数到“三”,车影没入雾,雾被朝阳一照,竟泛出微苦的黄——那是忍冬雾,也是旧京,在替谁补一场——迟到的日出。
鼓楼制高点,沈清墨收枪,却没收泪——泪在月牙疤里,泪是“白华”的,也是“峰一”的,泪里,三十六童的侧影,与“雪姬”五子重叠,重叠成一枚闭合的萼,萼口向内,像一口不肯再吐秘密的井。
他抬手,把最后一枚“花萼弹”退膛,弹尖忍冬纹,被朝阳一照,竟泛起极淡金粉,像替谁,留最后一粒——未眠的灯。
旧京忍冬,花萼归处。当铺火起,火里,碎瓷成片,每一片,都映出一只“子母鸡”——母鸡护雏,雏鸡啄壳,壳碎处,是药药仁的右膝,也是伪社会局黑市账本——账本被火舌舔得卷曲,却有一页,被苏砚舟抽走,页角染血,血里藏名单——名单第一行,用日文写着:“上野英夫,黑崎机枪队长,购‘鸡缸杯’,价:三十六童体,交货地:天津港丙字库。”血下,却用中文添了一行新字——字迹极轻,却极重:“价已付,货已焚,债——未清。”沈清禾在鼓楼脚下,接过那页血账,指尖在“债”字上一按——按得极轻,却按得朝阳一跳,跳得满墙忍冬枝影,同时一颤,枝梢一致指北,指皇城,指更鼓,指一句未说完的——“旧京忍冬,花萼归处,毒未尽,刃未藏,灯虽尽——人,仍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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