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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天色像被井水反复漂洗的豆汁,由浓灰转淡青,皇城残墙浮出一层毛茸茸的银边。沈清禾立在端门右侧的垛口,晨风先吹她衣角,再吹怀里那枚碎瓷——“皇威”残片,边缘已磨得钝,却仍带极细的金粉,像替侵略者守的最后一粒星。她指腹反复摩挲,血痂被蹭落,一线新红沿瓷纹渗进去,“皇威”二字瞬间被血喂活,闪一下,又暗了。
脚下,千步廊砖地早被夜露泡软,踩上去“咕”一声,像给更漏补一粒迟到的水珠。沈怀瑾的忍冬木杖点在第十块砖缝,三声,两短一长——暗号:左掖门净,右掖门犬未换。沈清墨自阴影里滑出,肩背一只空药匣,匣面“雪姬”二字被火烤得卷,他却把匣口朝外,像捧一只随时会爆炸的芽。他抬眼,看妹妹鬓边那枝忍冬,花苞仍紧闭,萼尖却微翘,像一柄将出未出的尾刃。兄妹对视,不一言,中间却隔一道晨雾,雾被风撕得忽长忽短,像替谁补一句说不出口的告别。
皇城深处,上野英夫被暂押在甲字库残楼。右肩的弹孔已裹纱,血仍渗,纱被染成樱红,像给侵略者加一条永不愈合的唇。他面前摆着那只再碎的鸡缸杯,残片被晨光照得透亮,母鸡护雏的纹样裂成两半——一半在他掌纹里,一半在沈清禾袖中。他指腹沿裂口摩挲,摩得极轻,却摩得自己指节泛白,像被火烤过的瓷,一碰就裂。
门轴响,顾燕笙被推进来。他仍着伪社会局副官制服,领口却缺一粒扣,缺处露出喉结,喉结上一点朱砂“告者”烙印,被晨风割得红。他膝一软,跪在上野身侧,跪得极重,像给坟场钉钉。上野没看他,只抬手,把最大一片残瓷递到他掌心——瓷背“皇威”血字未干,像一条不肯愈合的唇。顾燕笙指尖一触,血便沿掌纹渗进去,渗得极轻,却渗得他眼眶一热,像被弹片重新烫过。
沈清禾立于门槛,背对晨雾,面向残火。她指尖在铜铃上一拨——铃舌是“雪姬”胎毛,声哑,却足以替谁报更。铃响三下,两短一长,是旧令:债到期限,舌需归主。顾燕笙抬头,目光穿过残火,穿过碎瓷,落在她脸上——眼里浮出极淡的水光,水光里,是济南修案,是药药仁,是“告者”烙印,也是——“我,来还债。”
口供录在瓷背。顾燕笙咬破指尖,血沿“皇威”纹路填字,填得极慢,像给侵略者加一条永不愈合的唇。血字成文——上野英夫与黑崎机枪队,今夜子时,于太和殿广场交接“最后一批瓷玉”,押运者:伪北平社会局,药药仁亲批。血下,他添一行小字,中文,极轻,却极重:“买主名单,在盒底,用三十六童编号换我一条舌。”沈清禾收血账,却不收舌——她抬手,指尖在他唇角一按,按得极轻,却按得他牙关一颤,像被火烤过的瓷,一碰就裂。“舌留着,”她嗓音低而稳,像给坟场打更,“今夜,需你亲口喊债。”
酉时,残阳如血,血里漂碎冰。太和殿广场早被清场,白玉栏杆映出千盏宫灯,灯影被风揉碎,碎成一地金粉,像替谁提前撒纸钱。药药仁立于丹陛下,仍着伪社会局长礼服,襟口别一枚“鸡缸杯”碎瓷,瓷被金漆修补,裂口却渗血,像给侵略者加一条永不愈合的唇。他手执一只空锦盒,盒底铺黄缎,缎上绣五爪金龙,龙鳞却被刀划成“人”字纹,像替谁,提前刻碑。
上野英夫立于丹墀,右肩纱透血,血沿“皇威”滴落,滴在龙鳞上,竟泛出极淡金粉,像替谁,补一场迟到的日出。他身后,黑崎机枪队十二人,枪口朝外,犬齿对内,狼青幼崽被铁链锁于队尾,耳尖朱砂早被血染成暗紫,却仍固执地竖着,像替谁,守最后一面旗。
行动信号——“灯影为碑”。沈清禾自檐角倒挂,弦缠踝,弦尾系铜铃——铃舌仍空,哑声却足以穿透宫墙。她指尖一弹,铃壳裂,“忍冬雾·零”顺弦而下,雾未散,她已落地,足尖点地,无声,像一粒露,重回花萼。雾起三秒,广场失明。苏砚舟自暗处滑出,折扇展,扇骨七针齐出——针尖淬“雾·生”反量版,入血,不封喉,只封光——敌眼再睁,只见白,白里,是三十六童在火里最后的侧影。
枪响,火起。沈清墨的“花萼弹”自午门制高点破空而至,正击丹陛“人”字纹,弹尖雾晶炸开,苦雾凝成萼,萼里,是未归的魂。上野英夫跪倒,膝碎龙鳞,血沿“皇威”喷涌,喷得极高,像给侵略者加一条永不愈合的唇。药药仁欲退,却被顾燕笙一把拽住——拽得极重,像给坟场钉钉。“债!”顾燕笙嘶吼,嗓音低而哑,像替谁补一句迟到的忏悔。他抬手,把空锦盒高举过顶,盒底血账被宫灯映得透亮,透亮里,是三十六童编号,也是——“买主名单”。
火场缺口,幼崽被解开铁链。它颤颤站起,耳尖朱砂被血染成暗紫,却仍固执地竖着,像替谁,守最后一面旗。沈清禾俯身,指尖在它额心一点——点得极轻,却点出一粒新血,血沿耳尖流下,与旧朱砂交汇,竟泛出极淡金粉,像替谁,补一场迟到的日出。她抬手,把幼崽抱入怀,转身,背对火,面向黑暗,像抱一粒,重新芽的星。
皇城晓色,更鼓终响。鼓来自钟楼,鼓点却错乱,一声是“未”,一声是“尽”,再一声是——“清”。鼓声里,忍冬新枝在太和殿残阶根,轻轻颤了一下,萼尖露珠坠下,落进火场,落进三十六童未绽的苞,落进某人,最后一粒——未眠的灯。沈清禾立于火场缺口,指尖在幼崽耳尖血珠上一抹——抹得极轻,却抹得朝阳一跳,跳得满墙忍冬枝影,同时一颤,枝梢一致指北,指钟楼,指更鼓,指一句未说完的——“皇城晓色,灯影为碑,花萼归处,毒未尽,刃未藏,人虽归——债,今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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