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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苑文俪领着文云升穿过三重垂花门,步入内院书房。
梅意与崔午紧随其后,亦是步履沉稳。
书房内烛火通明,紫檀木多宝阁上陈列的金石玉器泛着幽光,正中花梨木大案上宣德炉青烟袅袅,与窗外渐浓的夜色交织成一片凝重。
苑文俪径自在主位落座,梅意与崔午静立两侧。
文云升略一迟疑,方在案前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四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只余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文先生,”苑文俪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急切,“此番南疆之行,不知可寻得救音音的实在方子?”
男人并未立刻作答,反而垂眸避开了苑文俪灼灼的视线,文云晟喉结轻轻滚动,在心下细细盘算着要说的话。
‘方子’二字让文云升指尖微颤,哪是什么方子,分明是那两只以血豢养的蛊虫。
一时间,男人突觉怀中的寒玉匣忽然变得滚烫,正隔着衣料在灼烧着他的胸膛。
苑文俪见男人面露难色,语气不觉又软了三分“自六年前先生入府为音音诊治,本宫便视先生如家人。既是一家人,但请直言无妨。”说话时,苑文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那块寿山石镇纸,“无论何等结果,我们母女二人……都承受得起。”
文云升抬眼,正对上苑文俪那双与崔元征极为相似的眸子。
只是此刻,那眸中盛着的不是少女的天真,而是一个母亲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番思忖,男人终是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那个雕着繁复纹路的寒玉匣摆在桌上。
“殿下,”男人声音干涩,“此非寻常药石,乃是……南疆秘术。”
烛光下,玉匣中两道赤红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幽冥之火,在密闭的书房里投下不祥的阴影。
“虫?”
崔午虽在崔府侍奉两代,历经风雨,素日里最是沉稳持重。
可一涉及崔元征的病情,这位看着小主子长大的老管家便再难维持平日里的从容。
一来,崔元征是已故侯爷崔隽柏留下的唯一骨血;二来,这孱弱少女的肩上,还担负着整个崔氏一族的荣辱兴衰。
此刻眼见文云升终于取出所谓的‘救命方子’,他也顾不得礼数周全,急忙上前两步,凑到那方寒玉匣前细看。
这一看,却是叫他愣在当场。
匣中并非想象中珍贵的药材,而是两条通体赤红的活虫,正缓缓蠕动,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文、文先生……”崔午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声音里带着困惑,“这是何意?莫非是要晒干研磨,入药煎服?”
老人在关内生活了一辈子,见识虽广,却终究跳不出正统医药的范畴。
乍见这等活物,他下意识地循着往日的思路揣测,浑浊的老眼在文云升和玉匣之间来回逡巡,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然而,静立一旁的苑文俪与梅意,却是另一番心境。
自踏入书房起,文云升那异于寻常的踟蹰凝重,已让她们心下凛然。
此刻亲眼见到这诡异活虫,再结合二人的见识阅历,一个令人心悸的猜想几乎同时浮上心头。
苑文俪的目光凝在玉匣上,搁在裙子上的指尖不自觉染上冰凉。
两条活虫让女人再次想起深宫岁月,想起那些为争宠不择手段的妃嫔,特别是那位曾宠冠六宫、最终却被赐死的南疆容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女人脸上的表情愈凝重。
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尚在人世的容妃以一支“霓裳羽衣舞”惊艳四座,更凭绝世容颜独得圣心。
然而盛宠之下,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见不得光的秘密,女人为了利用容颜固宠,所用的正是南疆蛊术——子母双蛊;蛊虫的用法简单,只需母虫种于己身,再将剩余数十只子虫分别种于妙龄处子体内,便可借她人气血滋养自身容颜,实现青春永驻。
纸终究保包不住火,遑论如此违背天地规律法则的邪事,当年此事一经败露,瞬间牵出数名少女惨死的命案,现是容妃是命案背后的推手后,一时间朝野上下轰动无比。
虽然容妃被斩于菜市口,其族人也受牵连,几乎无一幸免。
想到这里,苑文俪心头并无多少对容妃的憎恶,反倒生出一丝悲悯。
那个双十年华便被家族当作贡品送入深宫的异族女子,又何尝不是权力博弈下的牺牲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
目光再次落回玉匣,见其中仅有两条虫体,紧绷的心弦这才略松了半分。
至少,文云升带回来的蛊虫,无须戕害太多无辜性命,仅一人而已……
“文先生,”苑文俪终于开口,女人声音虽竭力保持平稳,却仍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两条虫,作何解?还请明示。”
文云升的目光缓缓扫过案前三人——面色焦灼的老管家崔午,沉稳如山却眼底暗藏波澜的梅意,以及虽强自镇定、但紧握扶手已然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内心惊涛骇浪的苑文俪。
男人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沉香的微苦,仿佛也汲取了他开口所需的勇气。
片刻后,文云升用一种尽可能平缓,却依旧难掩艰涩的语调说道“此物……名为‘阴阳锁命蛊’。”他指向玉匣中那两条缓缓蠕动、色泽赤红如血的奇异蛊虫,“乃是当年容妃娘娘一族残留血脉,倾尽心力培育而成。世间……仅此一对。”
他顿了顿,给众人些许消化这惊世骇俗之言的时间,才继续解释,声音低沉而清晰“母蛊,需种于体弱的一方体内,”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苑文俪,意指那缠绵病榻的崔元征,而子蛊,则需种于身体强健的一方体中。
此蛊一经种下,便能…采弱方之阴补强方之阳,亦能采强方之阳济弱方之阴,阴阳二气,由此得以调和流转,生生不息。
然,此乃同生共死之局,母蛊存则子蛊存,子蛊亡……则母蛊亦绝无生理。
“阴阳锁命蛊……?”苑文俪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漾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是锁住我儿性命,还是……索人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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