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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皇城探事司中,没有随时毒发的恐惧,只有为国效命的忠心,和很难钻得进空子的制度。
“如今,”姜浓眉目微垂,有些自嘲地笑笑,“我虽已深入九监核心,但司中在保密一事上做得花样百出,很难知道摊派在自己身上的任务究竟是真的,还是一道烟雾而已,擅自报给裕王,以他的疑心,那就等同自寻死路。”
姜浓自从入庄府,到庄和初麾下,所经手的大大小小的任务,说白了,都是同一件事。
说谎。
这些年来,庄和初何时要在家生病,何时要脱身出门,何时不在府中却要装作在府中的样子,何时人在府中却要不着痕迹丶不伤和气地将来客拒于门外,都是要有高明的谎话来帮衬的。
姜浓的任务,便是在这种时候根据她对这座皇城细致入微的了解,和昔年在深宫之中磨砺出的圆滑周到,为他编上一套进可攻退可守的说辞。
所以,姜浓或许并不知庄和初每次都是去了哪,去做些什麽,但有件事,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以庄和初这些日子的估量,这件事,她也并没有告诉裕王。
“我在司中的身份不会有假,你为何也没告诉裕王?”
倘使裕王早知此事,单是玉轻容那一事上的排布,就足够让他,甚至让整个第九监栽上一个万劫不复的大跟头。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未能想通,究竟是在哪个位置上的人,才会既对第九监行事的路数了如指掌,却又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如今知道这人就是姜浓,此事就更难想通了。
以姜浓所担的差事,她该是只知後者而并不熟悉前者才对。
“裕王确曾向我问过各监指挥使和总指挥使都是什麽人,我只对他报称,以本朝对司中的管理,我的位置尚不足获悉这些。”
“他相信?”
“也许吧。只问过那一次,再未曾追问。”姜浓轻一叹,苦笑,“也或许,以他如今这般权势,早已不必把皇城探事司放在眼里了。”
庄和初未置可否,“那本朝以来,你曾对裕王报过些什麽?”
“一直以来,都是每十日通过金百成向裕王递一条司中的消息,如有急情也可以请求直面裕王。我一向是给些真假掺半的边角料,譬如采买一类的杂事,未必是为司中差事而做的,但都是真的做过的就是了。”
姜浓略顿了顿,和婉的话音微微一紧,又道,“再就是,每次您试图往裕王身边放人,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及时报予裕王。”
若是有第九监的人成功扎到裕王身边去,她的事也就很难不暴露了,这是为的自保。
但也就是拔除这些眼线的过程,足以让裕王摸透第九监行事的路数了。
庄和初无声地轻一叹,还是未予置评,只接着问。
“这一回呢?”
“这一回,是金百成传话要我去找广泰楼那些人的下落,原因是,您与梅重九有些瓜葛,又将他接入府中住着,他们猜测,您也许与此事有关。”
这只是用她人在庄府近水楼台之便,倒是与皇城探事司无关。
庄和初又问:“若我没有觉察,你有何打算?”
“您必定会觉察的。您觉察了,我便解脱了。”姜浓淡淡苦笑,“裕王曾救我于水火,主动背叛他,我心里过不去,可他与我之间,也有一笔血仇。”
姜浓身上的血仇,只有一笔,在司中卷档里记得清楚,庄和初自然记得,可他也清楚记得,这件事在卷档之中并没有一个字牵扯到裕王身上。
“你是说,当年你全家被盗匪杀害,是裕王做的?”
时过境迁,说起这些,姜浓平静得宛如冬日里冰封的水面,“当年裕王与我说,是先帝朝探事司为了让我尽忠,不留亲属给敌方做把柄,在我入选之後派人去将他们杀了的。可後来我才从许多蛛丝马迹间推知,那是裕王做的。”
“这些年,你也未曾想过向裕王寻仇?”
“被他杀了的那些人,也是把我卖进宫里,又一次次盘剥我,将我逼入绝境的人。”
姜浓说着,凄然笑笑。
“有仇,但没什麽恨,也就没有那豁出命去为他们一搏的劲头。可有这道仇在,我也无法再真正忠心裕王了。所以,何处都不是我的归属。我也没有勇气自己捅破这一切,在为裕王办事的过程里被您觉察,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还在梯子上的人悯然一叹,“但这世间还有你留恋的所在。”
“是。”姜浓垂目看看满地狼藉,要是寻常时候,她已经在估算至少用多少人手来收拾才最为合理了,“若真要说,也只有为您打理庄府这件事,我做得问心无愧,舍不得。”
“我说的不是这些,是梅重九。”
姜浓愕然擡眸。
那梯子上的人站得很高,高得几乎看不清面貌,但以她对这人的了解,只听这话音,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平和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大人——”
“不必辩驳,这是早些时候在停云馆,你自己说漏的。”梯子上的人又转面朝向书架,信手摸过一册书,边扔边说。
“梅重九是个说书先生,且双目已眇,又比银柳年长不少,三青对你说,银柳对梅先生好奇,照理,你首先想到的该是银柳对他说书之事有兴趣才是。你既未试探过银柳,就径自将此解读成了女儿家的心思,是以己度人了吧?”
这几句话间,庄和初已接连扔下了三册书,又朝一册伸过手去。
“再就是,于目盲之人,探路的手杖就如贴身的里衣一样,合用为上,美观并不要紧,尤其是在他正等着用的时候,原本在府中挑根竹子削一削就可以,你还是亲自到外面找人费心在那竹杖上雕了一支梅花。你是觉得,这是此生唯一一个能送他这样东西的机会了,才想尽心做到最好,是吗?”
姜浓一直规规矩矩交叠在身前的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攥起来,那方才还有如冰封水面一般平静的话音,也抑制不住地迸起了波澜。
“我……我只是与他有旧。是他入广泰楼之前的事,他并不认得我,是我曾对他有些亏欠,想在力所能及处弥补一二,只为安自己的心,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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