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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的陆家老宅,像一尾蛰伏在绿云里的灰龙,青瓦白墙被晨雾轻轻擦拭,连飞檐上的铜铃都噤了声。迈巴赫碾过最后一道青石板,车门“咔哒”一声,像替苏念星关上了忐忑的阀门——也打开了另一重未知。
她今日穿月白旗袍,领口盘扣绣着极细的银线星芒,一步一摇,像把银河穿在了身上。无名指上的钻戒却烫得惊人,仿佛一颗被囚的小太阳。陆廷渊牵她下车,掌心贴着她腕内脉搏,指腹一下一下摩挲,像在给她的心率打拍子。
“别怕。”男人声音低而稳,“爷爷再凶,也是血肉做的。况且——”他忽然俯身,贴着她耳廓补了一句,“他孙子已经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他还能翻出什么浪?”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后,苏念星被他逗得轻笑,绷紧的肩胛也随之松了半寸。
正厅比想象中更幽暗。老红木的八仙桌、乌沉木的匾额、祖辈的黑白照片,一层层压下来,像一座无声的祠堂。陆老爷子坐在主位,手边一盏普洱,热气在他鹰隼般的眼底结成寒霜。两侧长辈依次排开,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温振海的女儿?”老爷子开口,嗓音沙哑得像钝刀划过旧木。
“是。”苏念星垂眸,又抬眼,眸色清而亮,“温氏温振海,家母林婉。”
她屈膝,行的是旧式万福,背脊却笔直,像一柄收在绸缎里的剑。陆廷渊看得分明,眼底浮出细碎笑意:他的姑娘,温柔又锋利。
短暂的沉默里,老爷子忽然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近看,老人鬓角霜白,眼角纹路如刀刻,却掩不住眼底那一瞬的恍惚——像在她脸上寻找老友的影子。
“像,真像。”他低声道,却无人听清像谁。
下一秒,他抬手,掌心竟托着一只紫檀木盒。盒盖“啪嗒”弹开,里头躺着一枚羊脂玉锁,锁面刻着“长命”二字,红绳已褪成暗褐。
“当年,”老爷子声音低下去,“这锁是我亲手给你爹打的,他满月那天我抱过他。后来……”后来温陆两家反目,玉锁被老爷子锁进抽屉,一锁就是二十五年。
他忽然把玉锁递到苏念星面前:“物归原主。”
五个字,像把旧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的恩怨。
二婶的质疑来得突兀却在意料之中。
“小姑娘,你说温家冤枉,证据呢?口说无凭,陆家可不想二次被害。”她端着茶盏,吹了吹浮沫,眼角余光却似淬了毒针。
陆廷渊眉心骤沉,刚要开口,苏念星却按住他手背,上前半步。
“二婶想看证据?”她声音轻,却落地有声,“原件已在经侦处备案,复印件今天一早送到了爷爷书房。另外——”
她打开随身带来的画筒,抽出一幅长卷。画卷展开,竟是当年温氏纺织厂失火前的布局图:每一道消防通道、每一批布料堆放点、甚至电线老化节点,都用朱砂圈出。图尾附着消防、电力、质检三方公章,以及一段手写批注——
【经复查,火因系人为纵火,与温氏无关。】
落款:陆承邺。
正是老爷子三十年前亲笔。
满厅寂静,二婶的茶盏“叮”一声磕在桌面,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苏念星抬眼,目光澄澈:“二婶,陆家从未二次被害。真正被害的,是温氏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是我父母清誉、是我六岁那年在灵堂里被泼的满身脏水。”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却更锋利,“今天我来,不是讨可怜,是讨一个‘不再被冤枉’的以后。”
老爷子忽然大笑,笑声震得屋梁灰尘簌簌而落。
“好!”他一掌拍在桌上,“温振海有个好女儿!”
他转头,目光如炬:“廷渊,你娶的不仅是媳妇,更是陆家的恩人。往后谁再提‘世仇’二字——”拐杖重重一敲地砖,“先问问我这根拐杖答不答应!”
二婶脸色青白,却再不敢吭声。
午宴设在后院花厅。紫藤垂帘,风一过,花瓣簌簌落在描金瓷碟里,像下了一场无声的喜雨。陆母拉着苏念星坐到自己身边,褪下腕间那只冰种翡翠镯,不容分说套到她手腕——
“廷渊他爸送我的订婚信物,如今给你。愿你们携手同心,白不离。”
翡翠凉,体温烫,苏念星眼眶一热,险些失态。
陆廷渊在桌下握住她另一只手,指尖在她掌心写:别怕,有我。
饭后,老爷子单独召见。
书房里,檀香袅袅。老人背对门口,站在一幅泛黄的合影前——那是二十五年前,温陆两家在纺织厂剪彩时的合照。照片里,温振海抱着刚满月的女儿,陆老爷子站在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星丫头,”他没回头,声音却软了,“你爹当年说,等两家孩子长大,要结个娃娃亲。如今……”他转身,眼底竟有湿意,“他虽不在了,你这声‘爷爷’,还肯不肯叫?”
苏念星喉头一哽,跪下去,额头抵在老人膝头:“爷爷。”
老爷子颤抖的手落在她顶,像给一只受惊的鸟梳理羽毛:“往后,陆家就是你的娘家。谁欺负你,爷爷拄拐也给他敲出脑震荡。”
傍晚,两人辞别老宅。
车行至山脚,夕阳正把后视镜涂成玫瑰色。苏念星展开掌心——那只羊脂玉锁在霞光里温润如初。她忽然侧身,吻在陆廷渊侧颈:“陆先生,今日份的双向认可,已签收。”
男人喉结滚动,方向盘一打,车子稳稳靠边。他解开安全带,俯身回吻,唇齿间碾过一句含糊却滚烫的誓言——
“陆太太,余生请多指教。”
车外,紫藤花期正盛,风一吹,花瓣雪一样落在挡风玻璃,像为他们的故事按下了一层柔光滤镜——
恩怨翻篇,新章始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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