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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互助初啼（第1页）

夜色再次如泼墨般浸染荒滩时，窝棚里那豆大的獾油灯火苗，似乎比往日跳跃得更沉稳了些。赵小满刚用新铁锄将明日要播下苦荞种的那片新地最后整理了一遍，锄头入土顺滑，省力太多，让她难得地在疲惫中品出一丝畅快。她正就着火光，检查那件青布短襦右边袖口被磨破的边缘——这是连日挥锄与碎石摩擦的代价，思忖着是该拆点旧布条缠裹还是干脆打个补丁。

就在这时，那熟悉而怯懦的脚步声，又轻又急地靠近了。

赵小满动作一顿，吹熄了灯火，手握石斧隐在门后阴影里。

“丫头……是俺，王二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与前次截然不同的、压抑不住的急切，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兴奋。

赵小满缓缓拉开门。月光下，王二婶依旧缩着肩膀，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死灰般的绝望，而是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亮。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不是上次那种用来包窝头的破布，而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正是赵小满平日穿在青布襦里面、磨损最厉害的那件旧内衣。

“丫头，衣裳……衣裳俺给你缝好了！”王二婶几乎是抢着说道，声音颤，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她不等赵小满回应，便哆嗦着打开布包，将那件旧衣抖开，双手捧着，递到赵小满眼前。

就着清冷的月光，赵小满的目光落在右袖那处磨破的地方。

下一秒，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预想中粗糙的补丁或难看的缠裹并没有出现。那处破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与原有布料融为一体的细密针脚！

王二婶用的显然是拆自她自家某件破衣的、颜色相近的旧线，但她的手法极其精妙。她并非简单地将破口缝合，而是将被磨破的边缘极其仔细地向内折好、压平，然后用一种赵小满从未见过的、极其缜密的针法，一针一针地进行鱼鳞状的缀补。

那针脚细密、均匀得惊人！每一针的间距仿佛用尺子量过，紧密齐整，层层叠叠，真的如同细小的鱼鳞般排列，既牢固地覆盖了破口，又将拼接的痕迹降到了最低。针脚隐藏在布料的纹理之中，若不凑近仔细看，几乎难以现那里曾经破损过！非但如此，她还顺手将袖口其他几处快要磨破的地方也用同样的手法进行了加固，针脚细密无声，却透着一股沉稳老练的功底。

这绝非一日之功，更非仓促可成。这需要极大的耐心、极其稳定的手法和长年累月的练习。

赵小满沉默地看着那精美的缝补，又抬眼看向王二婶。不过三日，这妇人眼底的乌青更重了，手指上明显多了几处被针扎出的新鲜红点，但她整个人却焕着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微弱神采，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劳动者的尊严感。

“俺……俺没别的本事，就会这点针线活……”王二婶被赵小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针眼的手，声音低了下去，“俺怕缝不好，糟蹋了你的衣裳……熬了点夜……你看……你看成不？不行俺再拆了重弄……”

她的语气卑微，但眼神却紧紧盯着赵小满，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赵小千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鱼鳞般细密的针脚。触手处平整而结实，几乎感觉不到凸起。

“很好。”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明确的认可。她接过衣服，直接套在了身上，动了动胳膊，缝合处没有丝毫牵绊不适。

王二婶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了。她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长长地、满足地舒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她连声说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颤抖起来，比划着说道：“丫头！你给的那种子！窗台瓦盆里那十颗！活了！都活了！”

她几乎是手舞足蹈，语快得差点咬到舌头：“俺就按你说的，天天早上太阳没出就松土，盖了层干草屑，每天就滴那么几滴水……才三天！三天啊！就冒出绿芽芽了！虽然就针尖那么大，可翠绿翠绿的，精神着呢！比俺家地里原先那半死不活的苗强一百倍！”

这个消息，比那精美的缝补更让赵小满心神震动。她面上不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真正的欣慰。方法有效！她的挣扎和摸索，并非孤例，是可以复制的！

“好好看着。”她叮嘱道，“水不能多。”

“哎！哎！俺知道！俺知道！”王二婶用力点头，像是领受了最重要的旨意。她完成了报偿，得到了认可，更看到了希望的实证，心满意足，不敢再多打扰，再三道谢后，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赵小满站在窝棚口，望着王二婶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

夜风吹拂着她身上那件缝补得几乎天衣无缝的旧衣，细腻的针脚摩擦着皮肤，提醒着她刚才生的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缝补，一次种植的成功。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予我一线生机，我报以十分心力。

这更是一种脆弱却真实的联结的开端。基于最原始的需求（粮食）和最朴素的交换（劳力换知识），一种迥异于血缘宗族、也不同于施舍怜悯的新型关系，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出了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初啼。

它或许微弱，却带着生命固有的顽强。

赵小满转身回到窝棚，重新点燃油灯。

火光下，她看着袖口那鱼鳞般细密的针脚，又想起那十颗在破瓦盆里顽强探头的绿芽。

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互助的种子，已然播下。

它能否像那苦荞和粟米一样，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下根去呢？

夜色无声，却仿佛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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