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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城市已被夜色浸透,唯有远处高楼的零星灯火,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固执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私立康复中心顶层的这间特殊监护病房内,时间却仿佛凝固在了一种高度紧张与极致脆弱的平衡点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精密仪器运行出的极低嗡鸣,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能压弯人脊梁的期望与恐惧。
姚浏静静地躺在病床中央,各种传感器贴片连接着他消瘦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身躯,线与缆如同现代医学的藤蔓,缠绕着他,也支撑着他那游走在生死边界的存在。他的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规律地起伏,那是生命维持系统创造的、令人心安的假象。然而,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偶尔会出现快的、梦魇般的转动,连接在他太阳穴的脑电波监测仪上,会随之泛起一阵不规则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涟漪——这是近段时间以来,最让木曲儿和整个团队为之振奋又揪心的迹象。他的意识,或者说他魂魄归位后与身体重新连接的那部分“自我”,正在这具沉寂了太久的躯壳内,进行着艰难而笨拙的摸索与挣扎。
木曲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几乎几个小时未曾改变。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姚浏那只没有插着留置针的手,指尖冰凉,唯有与他皮肤相触的那一小片区域,能汲取到一丝微薄的暖意。她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姚浏的脸上,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偶尔蹙起的眉峰,那无意识间微微抽动的嘴角,都曾是她在无数个深夜里,通过灯光闪烁、镜面水汽、乃至空气中那不可捉摸的触感,与之艰难沟通的、她爱人的影子。如今,这影子似乎终于要挣脱虚无,回归实体,可过程却如此凶险,步步维艰。
“神经通路损伤…就像被洪水冲刷过的公路网,大部分路段塌陷、堵塞,信号无法顺畅通行。”陆医生沉稳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指着挂在灯箱上的最新核磁共振影像,对围在旁边的姚建邦、陈静,以及刚刚赶到不久的张大师和苏雨解释道。影像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灰白色区域,标示着姚浏大脑中因长时间缺氧和魂魄离体(这是他们内部心照不宣却又无法对外言明的说法)导致的损伤范围。“我们之前尝试的意识共鸣诱导,就像是试图用最强的信号射塔,去强行激活这片废墟。效果是有的,姚浏的自主脑电波活动确实被激了,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木曲儿苍白而专注的侧脸上,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是,受损的‘公路’无法承载这样强烈的‘信号流量’,上次尝试引的全身性痉挛,就是身体不堪重负的警告。如果强行再次进行,很可能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神经功能丧失。”
陈静出一声压抑的抽泣,将脸埋进丈夫姚建邦的肩头。这位一向冷静理性的医生母亲,在儿子生死攸关的问题上,早已褪去了所有的职业铠甲,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无助与心痛。姚建邦紧紧搂住妻子的肩膀,这位大学教授的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血丝与挣扎。理性告诉他,陆医生的判断是基于严谨的医学数据,可情感上,他如何能接受儿子刚刚燃起的生机,又要被这冷酷的现实再次掐灭?
“所以…就没有办法了吗?”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作为木曲儿最坚定的支持者,她一路见证着这对恋人跨越生死的苦难,眼看希望就在前方,却又要面临绝壁。
陆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进来的是陈浩,姚浏生前的同事兼好友,如今也是这个核心支持团队的一员。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严谨的年轻女性。
“姚叔叔,陈阿姨,曲儿,”陈浩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赶来的,“这位是‘前沿生命科技’的席运营官,李明远先生,以及他们的席神经科学顾问,孙薇博士。”
李明远上前一步,他的笑容带着商业人士特有的亲和力,但眼神锐利,迅扫视了一圈病房内的情况,最后目光落在陆医生身上。“陆医生,久仰。情况陈浩先生在路上已经大致跟我们说过了。”他转向姚建邦和陈静,“姚教授,陈医生,节哀…哦不,我是说,请务必保重身体。关于令郎的情况,我们公司最近在神经修复领域,取得了一项突破性的进展,或许…能提供一线希望。”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和孙博士身上。
孙薇博士推了推眼镜,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什么感情色彩,更像是在陈述一项实验数据:“我们开出了一种新型的靶向纳米机器人。它们由生物相容性极好的材料构成,体积微小到可以顺利通过血脑屏障。其核心功能是两项:第一,精准定位并清除因缺氧等原因凋亡的神经细胞残留碎片,为新生细胞腾出空间;第二,在受损的神经突触之间,搭建临时的、具备基本信号传导功能的生物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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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灯箱前,接过陆医生手中的指示棒,点在影像上那些灰白色的区域:“简单来说,姚先生大脑中的这些‘塌方路段’,我们的纳米机器人可以充当‘清障车’和‘临时桥梁’。理论上,这能极大改善他神经网络的基础状况,为后续的意识唤醒尝试,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内部环境’。”
“理论上?”木曲儿终于转过头,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有些沙哑,那双看向孙博士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希望火焰,“孙博士,您的意思是,这技术…还没有在临床上应用过?对吗?”
孙薇博士与李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明远接过话头,语气变得极其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沉重:“木小姐,您问到了关键。这项技术,目前仍处于严格的实验阶段。我们在灵长类动物模型上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功,数据显示,受损的神经功能恢复了近百分之七十。但是…”他深吸一口气,“人类大脑的复杂程度远动物模型,个体差异巨大。我们无法百分之百预测纳米机器人在人脑内的行为模式,是否存在未知的免疫排斥风险,或者…它们搭建的‘临时桥梁’是否足够稳定,能否与宿主自身的神经修复进程完美衔接…这些都是未知数。”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封面上印着醒目的“高风险实验性治疗知情同意书”字样。“所以,这并非标准的临床治疗方案,而是一项基于‘同情使用’原则的实验性干预。所有潜在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免疫风暴、纳米机器人失控、神经功能进一步恶化…甚至…最坏的可能,我们都必须清晰地告知各位。”
李明远将那份沉重的同意书放在病房中央的小茶几上,白色的封皮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们需要直白地告诉各位,选择这条路,姚浏先生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接受此类治疗的人。他可能因此获得新生,也可能…成为这项技术前进道路上,一个…令人痛心的代价。”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像是在为这场沉默敲打着倒计时。
陈静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姚建邦搂着她的手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苏雨担忧地看向木曲儿,陈浩则烦躁地抓了抓头。张大师始终闭着眼睛,手中缓慢捻动着一串不知名的念珠,嘴唇微动,似在默诵什么。
木曲儿的目光,从那份同意书上,缓缓移回到姚浏的脸上。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里的愁绪抚平。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宗教仪式般的虔诚与哀伤。
“代价…”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他为了救我,已经支付过一次了…那一次,他付出了生命…”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她和姚浏交握的手上,滚烫得吓人。“现在,难道要让他,再为我们的一次选择…支付第二次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刺穿了每个人强装的镇定。陈静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姚建邦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液体滑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陆医生叹了口气,走上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曲儿,我理解你的心情。作为医生,我必须强调风险。但作为…作为这段时间见证了所有奇迹生的人,我也必须说,姚浏的情况,常规医学手段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或许…是唯一一条,能看到些许光亮的路径。只是这条路,布满了荆棘,而且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李明远补充道:“时间非常紧迫。纳米机器人的制备和激活有严格的时间窗口,而且我们需要在最佳状态下进行注射。如果决定尝试,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签署同意书,并且…预付期费用。”他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那个数字让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笔费用,包含了纳米机器人本身、全程的医疗监控、以及我们公司最顶尖的技术团队支持。”李明远解释道,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躲闪,坦然承受着众人眼中瞬间升起的质疑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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